拭雪(15)

☆、十

崔宅大门外，一个黑影下了马，却不是崔峥。看不清来人，那马头上也戴着狰狞的面具，在夜色里分辨不清颜色。

“你就是苏流轩。”这句话拖得极长，是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鱼琅轩条件反射地哆嗦了一下，还来不及看清，那黑影便直奔她而来。鱼琅轩觉得有一掌打在了自己颈下，大脑开始阵阵轰鸣，有一股热量从胸口直冲到咽喉向外奔涌。在意识失去前的最后一刻，她依稀听见有脚步声从宅院里奔出来，还夹杂着惊叫和倒地的声音。随即，世界陷入了无止息的黑暗和寂静。

崔峥和崔嵘到达陌陌城的时候已经天过拂晓，二人发现城的入口被宛国士兵把守，俨然一副不让人来往出入的样子。他们另抄小路回到崔宅，眼前的景象却让他们如同五雷轰顶：所有人都倒在已经干涸了不知多久的血泊里，伤口位于颈部均被利器一击致命。有的人面容上还留着死亡时刻降临之时那惊恐万分的表情。谁也不知道他们在生前的最后一刻到底遭遇了什么，那些宛若在昨天还依旧鲜活的生命，此时都失去了气息。崔峥发疯般寻找着鱼琅轩，可是找遍了整座宅院，也不见有鱼琅轩踪迹。崔嵘难以置信地望着面前的一切，悔恨与自责吞噬了他的全部身心，使他不禁嚎啕痛哭。

“都是上过疆场的战士，不要再哭了。鱼琅轩、宁泰，还有大管事仆人五个都不见了。”崔峥强忍痛苦，对崔嵘说。

崔嵘用满腔的泪水大肆发泄一番后胡乱抹了抹眼睛，颤抖着说出了自己的质疑：“是、难道是大管事仆人干的吗？”

“陌陌城本来管理松散，而在我们来的时候，却多出那么多宛国士兵，最近这里一定发生了什么。母亲她们离开我们的时间可能还很短，也许就在昨天。如果我们能再早一点回来……”

崔嵘疯了般以手捶地，一只手已经汩汩流血。

一切都晚了。

整理好情绪的他们来到官台街，刚一上街，受伤的两人便被士兵盯上，要将他们带到临时治事府。他们也想知道陌陌城到底发生了什么，便随士兵一同前去。到了治事府以后，宛国军官询问他们因何受伤，崔峥对那军官说自己与弟弟是在北楚做小官的家属，他的家人为了躲避战争来到了陌陌城，而他们二人刚受了伤，从北楚来投陌陌城的亲人，就发现他们已经遭此惨剧……宛国官员向他们表示哀悼，还请二人节哀，并送他们离开了临时治事府。同时他们得知，春日祭当夜有哥陶人潜入了陌陌城，不仅抢劫当地百姓可怜的财产，还肆意杀害落难的百姓。他们甚至在官台街直接放马冲撞行人，将出游的百姓当街踏死。这桩悲剧已经传到了太岳王的耳中，哥陶人在陌陌城的挑衅行为让太岳王感到十分愤怒，下令增兵严查陌陌城和周边地区，一旦发现哥陶人和可疑身份之人要即刻上报。

在官台街的医馆，崔峥和崔嵘认回了宁泰的尸首，大管家仆人等三人却依然不知所踪。崔峥觉得这绝非偶然。一夜之间，崔家十几人都死于哥陶人之手，然而崔峥并没有听说陌陌城其他有数口之家的百姓被如此大肆残杀的例子。之前自己在秋水河上也是被一群以一个异域人为首的人袭击，而那个异域人又和华晚城隶属于一个团队之中……一切已经得到的信息都足以证明事情恐怕并没有想象中的简单。

崔峥和崔嵘在异乡陌陌城埋葬了他们的家人。寒冷的山林间，顿时添了十多座新坟。崔峥一想到鱼琅轩，脑子便不受控制地做出种种可怕的设想。若是琅轩已经落入哥陶人之手，那最终也定是一死。之前的誓言约定，之前的豪情壮志，在此刻都化作一把把的纸灰，被吹散在冬日的冷风之中。山林里寒意逼人，崔峥崔嵘跪坐在墓碑前方的荒草上，只觉得人生自此彻底失去了色彩，没有方向，没有未来。恨不得也化作纸钱，经受烈火焚烧之苦，相随那些至亲至爱之人而去。

崔氏兄弟打算点燃宅子，把这朴素的礼物敬奉给那些已经离去的人，希望他们在另一个世界也能够回到他们的家。而当崔峥走近崔宅大门时，他竟发现有一条被束好的细绢被塞在了门环的缝隙里，之前未曾注意。

崔峥连忙抽出那束细绢，拆开来看，只见上面写着两句话：

魂止魄销，双鱼相吊。殓天殡地，九泉路遥。

看了这句话，他突然明白了下一步应该怎么做。

我闭目屏息，缓缓淹没于深沉的宿命。纵横错落的是世界为我织就的大网，破败纠缠的是我给世界的网狠狠撕裂的伤口。传说世有轮回之境，我愿坠入一探究竟。茫然是绝望的暂时歇息，我默默抬起头，四周是一片死寂。我低声呼唤，可是没有声音。广袤的天际在眼前混沌不清，愿化作一颗晨星驰骋夜空，愿变为一滴清露润泽万物。愿天命所归，永安长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