拭雪(12)

他们终于安全到达了这座宅院，令人意想不到的是，那匹风雷骥刚进马厩，就倒地死了。风雷骥的速度在四大名马中排行第一，这让崔嵘心疼不已。鱼琅轩走进正房，发现和北楚的家比起来，这宅子要小得多，不过屋中一切都按照北楚的习惯布置，她甫一置身其中便感到有一股温馨的气息扑面而来。宅中有崔峥和崔嵘的母亲，各自的仆人侍从，还有两个崔家的小童，一个男孩三岁，名叫宁泰，一个女孩四岁，名叫如意，加在一起有十几个人。彼此相见，崔家伯母又惊又喜，崔峥的母亲极为感性，抱着鱼琅轩哭作一团，只得后来众人相劝才作罢。他们之中，有曾经在王宫里见过长公主的，也有只在传闻中听说过她的，等到真的见了长公主本人，都被她的相貌和气质惊艳了一把，只是鱼琅轩单薄得不像话，风轻轻一吹就要倒了似的。崔嵘母亲连连夸鱼琅轩的美丽，说她长得很像当年的鱼王后。崔嵘看出了她听了这话后眼中蒙上了一层凝聚不散的失落，忙转移话题，说自打如意和宁泰两个见了公主姐姐，成天都在谈论姐姐，都拉着她不愿意放开。

鱼琅轩询问崔嵘得知，宅院是崔护将军在南疆的时候就买下的，他当时已经对卫无量的所作所为有所预见，故而将家人接来，以保证她们的安全。鱼琅轩主动与她们攀谈，竟发现她们都不打算再离开了。丈夫、儿子，这些早已经融入生命的血肉之亲都已经化成了一把灰尘。作为军人，他们去了他们该去的地方，她们心痛难忍，却也无比自豪。自始至终崔家人都未曾屈服于卫无量的淫威，给浑浊的政局开辟出一道清流，即便自己弄得满身污浊，却给天地间留下了浩浩正气。鱼琅轩在聆听她们的故事时，时常忍不住拭泪，等到月色降临的夜晚，她便拿着拭雪，出门望月横笛。

白日里，鱼琅轩在庭院里转悠，原来种花种草的地方还是一片荒芜。北地的春天总是来得很晚，崔嵘倚着栏柱，晒着冬日的暖阳。彼时她正站在一棵树跟前，崔嵘不紧不慢地踱着步子来到了她的身边。

“这原来是楚国的花，叫什么‘荼蘼’，只是开的又晚，花期又短，不过开花的时候倒是很好看。从前我娘亲在楚国的时候就喜欢这个，后来专门托人买来了适宜北方的花种，但这院子里如今就剩下这一棵了。”

鱼琅轩伸手去摸了摸那干枯的枝条。崔峥又瞥见了鱼琅轩头上的发簪。

“长公主，恕我冒昧，但我还是忍不住想问，你头上的玉簪就是堂兄送的那支吧？”

“你也知道这簪子？”

“这支簪子是青帝玉做的，本是老将军的寿礼，送礼那人受过老将军救命的恩惠。但是堂兄觉得与长公主正好相配。长公主风姿卓绝，不同一般，一定会喜欢。”

“原来是这样。”鱼琅轩说着将头上的绿萼玲珑簪取下来，放在掌心凝视。

“长公主，堂兄让我送你到这以后告诉你，他，他说，他……”崔嵘支吾着半天没有做声。

“他说什么？”

“他，他肯定是本来要见到你亲自和你说的，他让长公主不要怪他。”

鱼琅轩心里陡然升起一股不安。“崔峥怎么了？”

“长公主放心，堂兄没怎么。他让我说……长公主，他真的是为了你。你可千万别怪他。”不等鱼琅轩再说话，崔嵘说完便跑开了。他觉得还是暂时不要说比较好。

另一边，鱼琅轩实在想不出崔峥这番话的深意。我究竟有何可怪你的呢。对崔峥的疑惑伴着等待的焦灼，每时每刻都令她感到难受。两天很快地过去了。

第三天，天气阴沉，狂风怒号，一直到天黑，崔峥也没有回来。天边没有月亮，也找不见一颗星星，鱼琅轩拿着拭雪，怔怔地，将自己暴露在冷风中，时不时地会剧烈地咳嗽一阵，让崔家人吓得不轻。这两天每天大家都在安慰她放宽心，崔峥一定会及时赶来相会，然而直到第三天入夜，鱼琅轩还是没等到那匹青骢马。与崔峥分别的那一幕不断在眼前浮现，挥散不去。除了两个小孩子，所有人都没有睡，他们也都等待着崔峥归来。崔嵘表面上云淡风轻，一直让鱼琅轩和大家安心，实际上心里也像热锅上的蚂蚁，如坐针毡。他决定三天期限一到，如果崔峥还没有回来，他就去接应堂兄。

鱼琅轩对崔嵘说：“他告诉我最迟三天便会与我会合，如今三天期限已满，他一定是出事了。”等待使鱼琅轩愈发显得憔悴羸弱，她瘦的像一只竹竿。

听言，崔嵘终于也忍受不住，他告诉众人自己要去迎崔峥一段。而这时夜色漆黑，北风正紧，崔峥的母亲不放心，嘴里说着崔峥一定能赶回来，但为人母的心理又有谁能不知呢。她让崔嵘天亮再去，但是被崔嵘拒绝了。崔嵘亲眼所见崔峥得到藏锋之后，更加苦练功夫，身手大长，再加上武功底子好，一般人根本奈何不了他。他觉得一定是他的马出了问题以至于不能按时前来，不然以四大名骏之首青龙骢的速度，他根本不会迟到。那匹战马跟随他多年，出入沙场，机警伶俐，从未有过失误，但是年纪已经很长。他把原因分析给了大家听，大家觉得有理，一颗颗焦虑的心暂时安稳了些许。可是鱼琅轩不觉得问题会出在青龙骢身上，强烈的不安再度充斥了她的内心，她实在害怕，害怕她的期待会再次落空，害怕本已触手可及的幸福又将化作一场梦境，转瞬消逝。或许他们之间真的有缘无分，她向上天祈祷——只要崔峥平安归来，哪怕此生，不复相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