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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生(3)

这味道像极了老家水湾旁的那一片盛开的黑色曼陀罗,当我们站在那里眺望对面的小屋时,亦或是那天跟小杰克玩耍时,空气中都一直弥漫着曼陀罗的香气——最初入鼻的味道怪怪的,有点腥气,如铁锈或血腥味,再闻却发觉它有着水果一般新鲜、甘甜的香味,越发甜腻,回味无穷。而一旦嗅闻过久,就会头晕脑胀,手脚发麻,心跳加速,产生幻觉。外祖母曾告诉过我,这种花,是毒花,若吸食了它的花蜜,就会堕入黄泉。

“在想什么呢?”她问。

“丽贝卡,我结婚了。”我忽然说。

“对方是,乔治?”她轻松地微笑着。

“嗯,大学毕业之后就跟乔治结婚了。乔治的父母总希望我们早点生个孩子,如果我们的关系再稍微好点说不定已经有孩子了呢……可是刚才在酒馆他那丢人的样子,你也看到了……”

“我刚才就想问,他受伤了,你不用照顾他吗?”

“我根本就不想看到他——唉不说我了,你呢,现在怎么样?”

“我高中毕业后,就四处旅行了,做点零工挣点旅行费,在外面飘久了,发现到哪里都一样,没什么意思,果然还是有点怀念曾经,然后……”

“然后?”

“然后,就非常想你呗,于是来找你了……哇哦,好大的月亮。”

我朝丽贝卡指向的地方看过去,巨大的月亮悬在平静的湖水之上,能看见月亮之中的黑影,和月亮周围微红的圆形轮廓。我从未见过这么大的月亮!

一时激动,我忘乎所以。

她牵住我的手,带我朝月亮奔去,和小时候一模一样。

她的手指微微冰凉,却非常光滑柔软,犹如滑过指缝的绸缎。

皎洁的月光笼罩在我们两个人的身上,将我们的影子拉得又远又长。

丽贝卡站在大桥中央,踮着脚,抬起双手,努力地触碰着月亮。

曾经,还只是个小女孩的她也是这样,她像只小毛猴一样爬到树上,望着月亮开心地对我说:“莉莉,我要摘月亮,然后做成漂亮的盘子送给你!”

忍不住望着她可爱的样子笑起来。

“笑什么!”她嗔怪。

“什么都变了。”我从后面抱住她,吸了吸鼻子,感叹道,“可是……你还没变,真好啊,真好啊,我的丽贝卡。”

※ ※ ※

我于一九一二年出生于梅德镇,一座极其偏远,位于深山之中的小镇。

母亲在我还是婴儿的时候就得了癔症,被父亲安排在河对面的小屋中疗养,之后就再也没有回过家。父亲是位心理医生,在市里工作,一年也就回家一两次。家里就只有我,黑仆阿布,女仆玛丽。

我对母亲的记忆极其模糊。最初的记忆已经成为了长久噩梦的一部分。

那时我三四岁,坐上小船,来到林中小屋门口,翻过栅栏,头次看到了传说中的母亲。

第一印象极其美好。她背对着我,坐在草丛之中哼着小曲儿,手里捧着美丽的蔷薇。她的皮肤洁白细腻,浅金色的鬈发披散在草坪上,些微发丝在风中晃动。

“妈咪!妈咪!”我开心地朝她跑去。

她转过头来,笑了,朝我张开双臂。

我扑进她的怀抱,激动地说:“妈咪,莉莉终于见到你啦!”

她抱住我,用略微嘶哑的声音喃喃道:“莉莉……莉莉……”

她用湿润的脸颊磨蹭我的脖颈。

好痒,我咯咯咯地笑个不停。

紧接着,就是尖锐的剧痛,从脖颈出迸发,直击天灵盖和脚趾的痛,快要立刻晕厥的痛。我本能地挣扎,咬她,才挣脱了开来。

我永远无法忘记那张脸——

浑浊不堪的双眼,青黑的眼周,满是暗疮的脸,溢出鲜血的嘴唇,和微笑的弧度。

鲜血从我的脖子流下,我哇哇大哭。

而她忽然瞪大眼睛,站起来,非常害怕。

“莉莉!”父亲来了。

我抱住父亲哭诉着。

刚才还可怕得像野兽的母亲,此时却在剧烈发抖。

她一瘸一拐地逃跑,父亲不紧不慢地跟在后面。

她痛哭了起来,我当时不明白。

明明父亲根本没有责备她,只是温柔地扶起她,说着:“哎,我可怜的小白鹅,那是你的亲生女儿啊。”

我亲眼看见,她站在草坪上,缕缕液体顺着她颤抖的双腿流下来。

最后一动不动地被父亲抱进屋子。

一九二零年,我八岁。

那时候,我的生活非常无聊。

每天唯一的趣事就是去丛林抓野兔,追狐狸,掏鸟窝。

然后,我找到了只属于我的秘密花园。密集的参天大树,大片蜿蜒的野花,随处可见的野果,清澈的小溪,灰色的小虾和游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