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廿一(9)

廿一已然有些涣散的目光陡然间又找到了焦距,他的嘴动了动,想要开口问,可又意识到自己的低贱身份,终于是垂了头没有出声。

李先生很满意廿一的反应,继续不紧不慢地说道:“你想求死没那么容易。王爷恨你父亲已经恨到不屑于一刀杀了他。一旦确定了那人真是你父亲,你或许还能有机会亲眼见到他,然后再去死。”

“下奴……明白了。下奴会坚持活着到那一刻。”

“明白就好。”李先生顿了一下,话锋一转道,“贱奴,你认为武林盟主之子燕飞鹰的武功与大公子比谁更好一些?”

“下奴不知。”廿一不明白李先生为何突然问起这个古怪问题。

“我前两天刚派人去试探过,那个被称为江湖年轻一代天赋最高的燕飞鹰比我想象中差远了。大公子不出百招就能将他击败,而你……你若出全力,五十招之内就能胜过大公子,想赢燕飞鹰用不了十招。我的意思你懂吧?你以为我当年为什么要自毁名声花了那么多心思也要传你武功?只为给大公子喂招,随便找个影卫就行。”

“下奴不懂。”廿一的声音微微颤抖。

又是“啪!”的一声脆响,廿一的脸上又被掴了一掌。这一掌的位置与上一掌完全吻合,但是力道更大,廿一的唇角溢出鲜红,一侧脸颊顿时高高肿起。他却跪得笔直,不敢乱晃,更不敢躲闪还手。

虽然李先生经常对廿一打骂,少有温和颜色,廿一却觉得李先生其实是一个好人。如果没有李先生教他上乘武功,他或许早就死于酷刑凌虐;如果没有李先生编了那种借口让他“服侍”,以他这种俊秀长相又是低贱奴隶,或许早就沦为旁人身下玩物。李先生对他的恩德,他这辈子都还不清。他心中敬李先生如师如父,但他也明白他是没有资格以李先生弟子自居,他唯一能做的就是默默将这份恩情铭记在心。

“……我年少时曾经诚心诚意去藏剑山庄拜师,但庄主说我资质非凡但心性不纯,死活不肯收我为徒。我争不过这口气,为练成高超武艺不择手段四处偷师,二十二岁时已经是打遍江湖年轻一辈无敌手。那年我本来是想去藏剑山庄耀武扬威,结果人家随便派了个末流弟子出来迎战,轻轻松松就将我打成重伤还说出我武功的全部破绽弱点,给了我不少指点。我依言改进练习又过了三年武功大进,厚着脸皮再去,还是被打了出来。这次人家说藏剑山庄要退隐江湖不问世事,不再收弟子,让我断了再来的念头。我以为是人家不耐烦故意骗我,谁料等我养好伤再次找上门去,藏剑山庄已是人去楼空,真就销声匿迹。”

李先生幽幽讲起往事,他这段辛酸血泪甚至都没有对大公子提过,但此刻他对廿一毫不隐瞒,“我对武学的痴迷一发不可收拾,没了藏剑山庄,我就不断向江湖成名的高手挑战,通过切磋增进自己的武功。你现在可能不懂,没有对手的时候那种痛苦的滋味。而你的根骨资质是我平生仅见百年难得的习武良材。由我教导,你不出二十岁就能胜过那些所谓的成名高手,便可以与我一战,你若能胜我,我就告诉你身世。这是我的心愿,你难道想见我白白辛苦竹篮打水一场空么?以你现在的武功想要离开王府逃过追捕轻而易举,你为什么要留下来继续忍受非人折磨?既然你选择活着替父赎罪,那你为何不顺便满足一下我的心愿呢?”

“下奴受教了。”廿一匍匐叩首,之前的迷茫与绝望渐渐被压下,情绪恢复镇定,如往常一样毕恭毕敬请示道,“那么李先生,今晚需要下奴做些什么?”

以前每次来,李先生若不是亲自指点廿一武功,就会让他换穿影卫衣物遮掩容貌,与其余影卫死士切磋过招,增加实战经验。

廿一本身天资卓越,又能忍常人不能忍,心性坚韧勤奋刻苦,武功进境极为迅速。习武未满三年之时就已经远远超过了大公子的水平。所以随后多年每逢与大公子切磋,廿一都会故意隐藏实力,让大公子能赢得漂亮。但是大公子也不傻,渐渐发现廿一并未出全力迎战,终于在昨天下午一次切磋中得以证实。

一向痴迷武学,自认为武功小有所成的大公子情绪极为低落。任谁也受不了像廿一这样整日挨打受罚吃不饱穿不暖的低贱奴隶,仅凭抽空习练武功,竟远胜过旁人专心致志习武多年的成绩,唯一的理由就是两人资质上天生的差距。

虽然廿一当即就请求李先生废去他的武功,李先生却编了一堆借口百般推辞。

“那边有一些食水给你,今晚没有别的事,你就在这里好好休息吧。”李先生以一贯的淡漠语气说道,“明日一早,王爷和大公子就会带你去城外拜祭先王妃,来回路上有你受的,明晚还有一顿酷刑等着你。就算你内力不弱,每次受刑后都至少要昏迷两三天。大公子正在气头上,怕是没人会给你送饭送水。你这顿吃饱一点,下顿还不知道要等什么时候呢。你若因刑虐伤病而死,我不就亏大了?”

李先生果然是好人,虽然言语刻薄,不过他的好意瞒不过廿一,廿一抬起头脸上绽放感激的微笑。

李先生从不敢直视廿一纯净的笑容,尤其是那双明明是笑着却无法掩饰忧伤的眼眸,仿佛能将铁石心肠融化我见尤怜,能让阴暗再无处遁形。

事实上李先生还有许多秘密没有对廿一说,那些肮脏龌龊的念头从来都没有少过,埋在他的心里,成了魔。他绝对不是廿一认为的那种好人,也许早晚有一天廿一会发现。那时候廿一会因为恨他而出尽全力与他生死搏斗吧,他很期待那一天早点到来。

11血洒祭拜路

秦瑶记得今天要早起。昨晚家宴过后,等王妃与世子离席,父王才对她说明日是先王妃祭日,希望她能一并去郊外祭拜。

以往祭拜都是只有王爷和大公子这父子俩人,早先还有大小姐,而王妃与世子从来都不去的。秦瑶隐约觉得这是父王在向她暗示什么,绝不会只为了她和母亲容貌与先王妃相似这种单薄的理由。是父王希望她代替大小姐的位置,与大公子交好么?她拿不准明日去了之后,会与王妃、世子那一派产生多大隔阂,可现在由不得她敢说不去。

秦瑶早早睡下,早早起来,梳妆打扮,换穿了一身素白的衣裳,只简单别了玉簪。在小秋和暖红的帮衬之下,秦瑶的气质陡然添了几分静雅的味道,与昨日金钗摇曳的华丽模样判若两人。秦瑶暗想,人靠衣装马靠鞍,料子和做工好的衣裳,哪怕是一身素白再无装饰,也能恰如其分将她的美宣扬出来,当然那也要有她这样的天生丽质好底子才行。

一早就开始下雨,灰蒙蒙一片,比昨日更加寒凉。

秦瑶匆匆用了一些早饭,就不敢再耽搁,让早已等候在门口的家丁用肩舆抬了,离开春和园,去到车马院。从上到下一路都有小厮们撑了巨大的油纸伞遮在肩舆上方,秦瑶一丝雨都淋不到,悠哉游哉。

车马院里备好了两辆豪华马车,秦瑶认得其中一辆是自己一路乘坐回王府的,还有一辆比她乘坐过的更华美更气派,由四匹马同时拉着,想必那就是王爷和大公子出行时的车驾。

看周遭仆人们的架势,王爷和大公子已经上了头车,秦瑶下了肩舆紧走两步,出了廊子。于是她看到了自己车前跪伏着的那个奴隶少年廿一。

廿一赤着伤痕累累的上身,只穿了一条破烂单裤遮羞再无其他衣裳。他不知已经在雨里跪了多久,脊背上那些绽裂的伤口被冲的发白,黑发如瀑湿淋淋垂在脸侧,遮没苍白的脸颊。秦瑶注意到他的颈项、手腕和脚腕上都锁了铁镣铐。尤其那脚镣与一般的铁锁链不同,是一根寸许长儿臂粗的铁棒,铁棒两端伸出铁环紧紧箍在他的脚腕上,使得他的双脚根本无法并拢,行走时将会格外吃力。

家丁们见到二小姐走过来,急忙在那奴隶身上盖了一层红毡脚垫。

秦瑶怕让父王久等,不敢再迟疑犹豫,也不敢多问生事,就踩着红毡上了车。还好暖红和小秋都随后上了车一路陪着,秦瑶不怕没机会探问她想知道的事情。

因下雨,车窗是关闭的,秦瑶本想浏览街景,只得暂时作罢。但她心里闲不住,支愣着耳朵注意着车窗外的动静。

这时就听有人说道:“阿墨,今天是你来执鞭吧?”

“三管事,去年执鞭的阿石昨晚闹肚子,今日请了假来不了,只得由小人来替。”

秦瑶回府一路上没少戏弄这个叫阿墨的护卫,虽然阿墨当初是听命来请她,她却觉得那样吓人的请法实在可恶。这会儿她听见有关阿墨的事情,自然是十分关注。

秦三才干咳了两声,无奈道:“唉,怎么每年执鞭的都换人?总要我一遍遍教。”

阿墨是从乡下庄子里新被选入王府的侍卫,入府没几日就跟着大管家秦顺外出接二小姐,自然不懂其中玄机。可是队伍里有每年都陪着王爷去城外祭拜先王妃的人,他们知道真正的原因。

秦瑶直觉里面一定有故事,压低声音问暖红道:“你们知道执鞭是做什么的,很辛苦么?怎么每年都换人?是不是大伙儿怕担这种苦差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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