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廿一(37)

他禁不住苦笑自嘲,他刚才究竟是为什么,居然会异想天开不由自主以为二小姐能帮他呢?她那么明确说只是玩玩他,他死了,她没的玩,怎么可能再管他?

秦三才陪着大公子策马走到队尾,像是巡查的样子。

廿一再次强提真气默默运功,努力维持着清醒。因为行李车上已经没有了再装一个人的地方,他若晕倒无觉,很可能是被拖拽着走。那样衣服会更加破烂,沾染满地泥水,他不想以过去先王妃祭日时那种狼狈的样子与母亲拜别。他要坚持着不倒下,清醒着熬到先王妃的陵寝就好。

秦三才每次挥鞭子抽打马匹的声音,都让廿一心寒颤抖。他知道秦三才一直盯着他,不过是碍于大公子的面子,怕扫了大公子雅兴,暂时还没有出手责罚他而已。可大公子最近的态度越发疏离,廿一完全能够感觉到。如果秦三才发现这一点,他或许就无法清醒着去到先王妃的陵寝,若错过这最后的机会,将来死时他或许不能安心。

“那贱奴没吃饭么?怎么走的这么慢,拖拖拉拉的。”大公子不冷不热问了一句。

秦三才心想以前大公子对廿一都颇为照顾,如今问话虽然是奚落的口气不过多半还是想让那贱奴好受一些,他忙不迭陪着笑脸答道:“大公子,那贱奴最近天天都有饭吃,只是昨晚按王爷新立的规矩例行刑责。原本为了不拖累今日行程,刑责过后该叫那贱奴休息。偏巧磨房的驴子生了病,府里赶着用新磨的粮食,小的这才勉为其难派了那贱奴去推磨,也算是临走了帮个人情。”

廿一偷眼观瞧,只见大公子微微皱眉,明显是面色不悦。廿一心一沉,丢弃所有幻想,思量着多半是在劫难逃又要挨顿狠打,他索性还不如现在就晕倒了,说不定省去了麻烦。

这时就听有个小厮从前面跑过来传话道:“大公子,二小姐请您去商量个事情,最好三管事也能过去听听。”

望着大公子和秦三才策马离开,寻着二小姐的豪车而去,廿一稍稍松了一口气。他不知怎的,刚刚丢弃的幻想又迅速回到心中,有几分期待着二小姐多说些事情能将那两位拖得久一些,这样他是否就可以多清醒一段时间?

41如愿祭母亲

廿一没想到事情比他预料之中好了许多。大公子与秦三才离去后不久就派人将他牵到了前面,他当时以为定会是有去无回,再难清醒着走到先王妃陵寝,结果竟是被留在二小姐的豪车之上,在赶车的马夫身旁混了个不错的座位。

秦瑶看到廿一一脸满足高兴的表情,她无端端又生了些许气恼,将车厢门开了个口子,故意大声奚落道:“廿一,你别得意,本小姐可不是同情你,实在是想将你这挡箭牌放的近一些,才与大哥商量着破例让你这样的低贱奴隶坐在车门口。若是再遇到刺客行凶,本小姐绝对不会手软。”

廿一手腕上的绳索此时是拴在了豪车的车辕上,不过不妨碍他支撑身体倚靠在车门边,如此的姿势虽说搁着脊背和臀部的伤,却能让腿脚放松,他自然是心情大好,就连二小姐的奚落到了耳朵里也觉得更加动听。他淡淡笑道:“下奴谢主人抬举。”

秦瑶只能瞧见廿一的侧脸,他的笑容被乱发遮挡了多半,但她居然是感受到了他那种特殊的魅力。他的笑可以让人忽略他的破衣烂衫,他的笑竟在这寒冷的天气里洋溢起一股温暖而灿烂的气息。

她举手之劳微末关怀,他甘之如饴感激不尽。

他快乐,她亦是快乐的。

原来快乐就这样简单。

“暖红,刚才我掉在地毯上的点心渣子扫起来没有?粒粒皆辛苦,吃食来之不易,就这样丢掉了有些可惜。你去将那些渣子赏给廿一吧。”秦瑶绷着脸,压抑着心中刚刚领悟来的喜悦,表现出淡漠的样子吩咐。

廿一却是再也忍不住,心头一暖。因他知道上好的糕点,就算是碎末渣子都是难得的美味。吃食的诱惑尚在其次,关键是二小姐此番作为明显是便宜他顾念着他。被人关怀被人照顾的滋味,他真的很难拒绝。

廿一恍惚间想起幼时常来喂他吃食的那个哑巴仆妇,还有曾教他分辨各种野菜的老奴隶阿七。他们都曾经是他心中无法忘记的光,他们都不曾嫌弃他,愿意施舍给他一丝温暖。二小姐的目的虽然也许与他们都不同,虽然只是玩他,可她毕竟是让他比以前好过了许多。既然不会再有人真心来关照他,既然他无法掌握自己的命运活不了多久,那么他还不如抓紧享受现在这种“虚假”的幸福。

到达先王妃陵寝的时候,廿一感觉自己比早上那会儿恢复了许多,肚子里又有东西垫底,腿脚也不似之前那样疼痛难忍,关键是身上衣服还算干净。

小厮过来将他牵了,侍候着车上马上的人下来。廿一抽空还能将头发稍稍整理,把脸上的泥土灰尘蹭得干净。

这是廿一第一次也可能是最后一次,以相对整洁清醒的像个人的样子来到先王妃的陵寝近前。

秦瑶故意让大队人马一直走到离祭祀高台尽可能近的地方停下。按照常规礼仪,应该是大公子与秦瑶一起拾级而上,登上高台,最多身旁带一两个小厮拿着祭拜的用品。其他仆从们都在高台下边候着,叩拜完毕肃穆而立。

大公子秦放却在下马后突然压低声音对身旁的秦瑶说道:“妹妹,我听闻古时正月里祭祀先人都用活牲取血,涂抹祭品以示虔诚。今次虽然不是先母祭日,也未携带专门祭祀用的活牲,但为求庄重还是需要顾全礼仪。不如将那负罪的贱奴牵上祭台,取血告慰上苍,以消先母之怨。你看如何?”

大公子的意思是要用活人放血祭祀么?秦瑶听着脊背发寒,不过转念又记起上次廿一在雨中虔诚叩首的模样,隐约觉得或许廿一会非常愿意配合。廿一的父亲是害死先王妃的恶徒,廿一从小被圈养在王府,受尽残酷折磨潜移默化之中自认为有罪,父债子偿的观念被灌输的根深蒂固,所以他才会对先王妃和大公子怀有一种无法解释的特殊情感吧?

果不其然,大公子见秦瑶不反对,就让小厮将廿一牵到脚边,简单交代完,廿一真的是面露感激之色,乖乖跟着走到祭台下边。

大公子抬腿迈上石阶,扭头冲着廿一冷冷吩咐道:“贱奴,这石阶是给人走的,你这种低贱奴隶只配用爬的,小心别弄脏了石板,否则定有你好受的。”

廿一急忙跪伏在地,又特意从裤脚撕下几条破布缠在膝盖和手掌上,勉强掩盖住那些有可能在爬动中绽裂脏了石板的伤口。没有人为他松开捆缚双腕的麻绳,这一些列动作,尤其是缠裹手掌,都是要牙齿咬着破布配合着才能弄好。他却做的很认真一丝不苟,而后垂眸敛目以奴隶标准跪行姿势,小心翼翼跟在大公子身后,慢慢沿着石阶向上。

到了高台之上,将祭品依次在石质供桌上摆好,大公子拔出随身匕首,阴沉着脸色将廿一召唤到身边。

秦瑶心惊肉跳,大着胆子说道:“大哥,让妹妹动手取血可好?”

秦放却是眉头一皱,委婉道:“身为兄长,取血祭祀自然是我来动手。再者我长年习武,手下有准头,不会伤了那贱奴性命,误了父王的大事。妹妹只需从旁协助即可。”

说完这些,秦放不待秦瑶再啰嗦,让廿一跪直身体解开衣襟露出伤痕累累的上身。秦放则毫不犹豫将匕首划向廿一的胸膛。

痛楚在胸口蔓延,鲜红的热血滴落在白玉无瑕的碗中,廿一可以控制表情符合一个低贱奴隶的身份,但是他压抑不住由内心中生发而出的情感,全都映在了他清澈的眼眸之中。

秦放认真地盯着廿一的双眼,仔细地审视着,惊讶地发现那里只有虔诚,没有恨没有不甘,反而是深深的感激和满足。秦放的手开始颤抖,入肉的分寸深深浅浅。廿一额上滴落冷汗,跪姿却一成不变,坚定不移不夺不闪。

秦瑶是负责拿着玉碗的,她的双眼紧张地聚焦在廿一胸膛上已经入肉的匕首,她真的很想提醒秦放,千万别在这种要命的时候走神。

好在秦放恍惚的时间并不长,玉碗之中血只接了一小半,他就迫不及待从秦瑶手里将碗拿走,还飞指连弹点了廿一的几处穴道止血。

跟在主子们身后,跪在离供桌这么近的地方,廿一能清清楚楚看到碑上铭文,那些记载着先王妃姓氏名字和一生功德的字,他默默读着将一笔一划都刻在心中。

无论旁人是否承认,他坚信先王妃是他的母亲。她是那样善良而慈悲的女子,她曾经做过那么多好事。而他的出生,残忍地夺去了她的生命。就算没有父亲做下的罪孽,他亦是害死母亲的凶手。让他剖心剔骨来还,恐怕都不够吧?

廿一曾见过王府之中的仆妇临盆,大夫说是难产母子只能保一个。丈夫让保住妻子,妻子却是异常坚定不惜自残也要让大夫将孩子保住。后来实在无法,那大夫用小刀豁开产道,剖腹取子,孩子顺利降生,孩子的母亲含笑而亡。

每每想起这件事,廿一都会止不住颤抖,此时此刻他更是觉得胸口的痛越发严重,不是因那浅浅的破皮割伤,而是从内至外,深深自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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