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廿一(32)

饥饿无觉,廿一开始盘算解决衣服的问题。

记得十岁那年刚入冬,也如这次一样博雅园的管事赏了他几件御寒的衣物,可惜没穿两天就被鞭子打烂。他趴在刑房里养了一日,才刚能站稳就被派去给各个仆人院子水缸里添水。秦三才故意不让他穿衣服,他只有光着小身子拎着沉重的水桶,吃力地走在夹道里,能清楚地听到旁人对他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你看那个小贱货,青天白日还光着身子,也不知道要去勾引谁。”

“好像是三管事不给他衣服,才这么小的孩子,一身伤大冷天,怪可怜的。”

“小贱奴有那种恶棍爹,活该受罪,有什么好同情的?”

“听说他晚上经常去桃李园服侍那位李先生,一个天生被人玩的器具,小畜生而已,根本不用穿衣服。”

“是啊,你看他走路的姿势,一瘸一拐的,一定是那里被弄得并不上腿了。”

廿一紧紧咬着嘴唇,心内酸涩却没有资格辩解,那个能证明清白的秘密他不敢说,说了估计也没人听没人信,还会招来杀身之祸,他何苦呢。

大前天在李先生那里练功,廿一是单脚站在钉板上,另一条腿高高抬起到头顶贴在耳侧,双手平伸各自举着一碗水。如果他站不稳打晃手里的水洒出来,或是脚上被钉子扎的实在受不了试图换姿势,伸展开的大腿内侧就会被藤鞭狠打。那一晚上他晕倒好几次,两条大腿内侧都被打得青肿,自然是无法并拢,又因为轻功还不到火候双脚都被钉板刺穿,能一瘸一拐地走路已经难得。

廿一精神恍惚,动作迟缓,被几个半大的孩子恶意地推倒在井边,刚刚打上来的一桶水泼洒在石地上迅速结成了一层薄冰。他蜷缩在地,护着要害默默忍受踢打。这些都是仆人家的小孩子,闲得无聊才会来找他的麻烦,但是如果他并不挣扎反抗,他们很快就会觉得更无聊,然后放过他去玩别的。

廿一耐心地等待着他们打累了离开。

但是这一次,有个孩子不解道:“秦三叔说这小贱奴是长的好才被李先生看上的。他全身脏兮兮的,哪里好看了?”

另一个孩子故作高深地说道:“小五子你不懂吧,我爹说这小贱奴是专门在床上伺候男人的那种……”

几个孩子懵懂道:“在床上怎么伺候?给人脱衣服捶腿么?”

“不是,还有那个,那个……”

几个孩子窃窃私语,说着他们从大人那里听来的一知半解的荤话。有个孩子自作聪明恍然大悟道:“我明白了,一定是这小贱奴屁股长的与别人不一样。来,我们看看是不是。”

廿一原本缩成一团的光、裸身体被七手八脚拉开,又被折叠成屈辱的跪姿。头被人用硬邦邦的鞋底死死踩着,脸贴在结了冰的地上,手被反拧在身后,他们打骂着让他低下腰翘起臀分开双腿。

“啧啧,这是怎么弄的?”有人用手指戳在廿一大腿内侧的伤痕上,好奇地问。

“一定是他不听话太笨,什么都学不会,才被打的。”

“看他背上那个大口子,还在流脓呢,好恶心……比街上那只没毛的癞皮狗还丑。”

“没人要的野种,猪狗不如的小畜生。”

“只有牲畜才不穿衣服的,光屁股的小贱奴就是头小畜生。”

嘲笑和侮辱的声音如同钢针利刺戳在骨肉里,廿一只觉得比伤口上撒盐还痛。

不要被议论不要被欺负,他真的不想那样,他是人不是牲畜,他心里的委屈实在无法压抑,终于开始大力挣扎,甩开了钳制,飞速逃入下奴院子,瑟缩在大树下枯草烂泥里哀求道:“请……请饶过下奴……”

大树上垂着几条粗大的铁链,刑房敞着门,血腥腐臭的气息飘散出来,阴森森的。廿一身上沾了冰水连滚带爬逃过来,现在肌肤上一片片肮脏污渍混着血块青紫,哪里还有人样,比落水狗都不如。

孩子们知道爱惜身上衣服,领头的皱眉厌恶道:“这小贱奴怎么滚的这么脏,算了,臭屁股有什么好看的,咱们还是去玩别的。”

廿一等着孩子们一哄而散,直到听着他们走远了,才战战兢兢爬回井边继续工作。他幼小的心灵中第一次那么渴望有衣服穿,不奢求温暖,只求能遮羞,盖住身上丑陋古怪的伤痕,让他看起来与牲畜不同,那样别人是不是就可以少一点欺负他的理由?

廿一运气不错,没多久他就在车马院里捡到了一个装草料的破烂麻布口袋。那口袋脏兮兮的,底部磨出了一个洞,装垃圾都没人要。廿一却如获至宝,用手把那个洞豁大了一些正好可以将头钻进去。接着他又把麻布袋子两侧的粗线拆掉一段,左右手胳膊从里面往外一伸,破布袋立刻就变成了一件破衣服。他瘦瘦小小,肥大的布袋子套在身上直逛荡。他搓了一根麻绳系在腰间,下摆勉强遮住大腿根,这样他就能活动自如,也不必担心走光。

说实话,廿一一直很怀念那件麻布袋子改成的衣服,虽然料子粗糙磨着身上的伤口很痛,但是很结实,寻常的鞭子抽一两下也不会破。他记得那件衣服伴着他熬过了一个寒冷冬天,直到开春,才彻底烂成破布条无法再穿。

不过随着年龄增长,廿一的身量越来越高大,到了现如今,寻常的麻布袋子即使能套在他身上也遮不到腰下。他有时实在没东西遮羞,就会捡了破口袋拆成布片,围在腰间勉强充数。

这一次,廿一不免怀疑心胸狭窄的管事秦三才也许会故意给他难堪,借着发衣服的时机威胁他做什么屈辱的事情。他应该未雨绸缪,争取早一点恢复力气,趁夜半无人,去车马院寻个破麻布袋子解决遮羞的问题,总之不能让秦三才占了便宜得了逞。

结果刚到了晚上,秦三才就带着两个跟班来到了刑房。

廿一在刑房里的时候通常都是半死不活爬都爬不起来,要不然就是天不亮就开始干活,干到后半夜才被放回来,所以刑房的大门根本不用锁,锁了还要早起晚睡折腾拿钥匙的人,大家都犯不上自己找麻烦。

秦三才昨晚上的火气还没消,粗鲁地踹开刑房的大门,将一块破布丢在廿一的身上,咬牙切齿吩咐道:“贱奴,算你走运,这次的事情与你无关。不过下回让爷抓到了把柄,一定剥你一层皮。”

廿一挣扎着跪起来,将那破布捧在手里,压抑着心中的欢喜,垂眸敛目恭敬道:“下奴谢管事打赏衣物。”

秦三才鼻孔里冷哼,没好气道:“爷才没这种好心情,就你这种猪狗不如的下贱玩意,穿衣服也是浪费。不过二小姐急着要你去服侍,王妃殿下又吩咐说内院里走动的不能失了体面。爷听闻你新得了一件旧夹袄,是不是藏着没舍得穿?爷昨天打烂了你的破裤子,今天赏你一块遮羞布,别的衣裳不欠你。来人,赶紧把这贱奴弄到井边洗刷干净,牵到春和园去,别耽误了时辰,败了二小姐雅兴。”

36小恩小惠中

廿一被洗刷干净,破布围在腰间,拖着沉重的脚镣踉跄而行。秦三才的两个跟班故意用绳子将廿一双手绑了,一个在前面牵着绳子,一个在后面拿着鞭子驱赶,真就是按照秦三才的吩咐,将廿一牵去了春和园。

这时雨已经基本停了,夹道里往来的仆从看到这种场面见怪不怪。秦三才经常让这奴隶四肢着地爬行,他坐在上面抽鞭子,当这奴隶是马儿来骑。此番若非二小姐催促急,秦三才绝对不会这样轻易放过整治廿一的机会。

廿一挨到春和园,跪行至主人院中,静候吩咐。他思量着多半是春和园里有什么脏累的活计别的仆从都不愿做,就等着他这个低贱奴隶来了好摊派。

果然等不多时,二小姐从正房出来,站在廊子下边,似笑非笑道:“三管事,你办事真是利索,本小姐才刚吩咐,你就将人带了来。”

秦三才点头哈腰道:“二小姐吩咐的事情小的当然要尽力做好。”

秦瑶一使眼色,暖红立刻拿了赏钱塞入秦三才手里。对于这些管事的,秦瑶无论喜欢不喜欢,都会制造时机该打赏的打赏,铺垫妥当了,将来在王府才吃的开。所以对下人们使钱,秦瑶从来出手阔绰毫不吝啬。

秦三才最喜欢二小姐这一点,通情达理,支使人办了事情总能给些好处,他当然就来了积极性。

秦瑶端着架子说道:“下了这场大雨,本小姐院子里倒了几株花木,也不知能否救活,还有那温泉池里积了落叶尘沙水流不畅需人来疏通。可惜本小姐身边人手有限,旁人也不好意思支使,三管事,你看这贱奴能不能干活了?本小姐今晚上就想沐浴温泉。”

秦三才忙不迭点头应道:“二小姐您尽管放心,这贱奴皮糙肉厚,如今能爬到这里,胳膊腿又没断,自然是能干活。”

说完这些,秦三才一瞪眼,踢了地上跪伏的廿一一脚,恶狠狠道:“贱奴,还不快去干活?皮痒痒了不成?若是耽误了二小姐沐浴,少不了一顿打。”

跟班们知趣地将廿一手上的绳子解开,廿一领命爬了几步进入月亮门之内。

秦三才揣起钱财带着跟班高高兴兴离去。

廿一心情也不错。因为月亮门内墙院角落里那个又脏又破的瓦罐还在,没有被人扔掉,而且因雨水冲刷像是刚洗干净的样子,里面还积满了水。雨水是能喝的,省去了廿一自己去打水的辛苦,他当然高兴。至于整理花木,清洗温泉池这种活计,根本算不得什么,比劈柴拎水推磨轻松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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