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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内胭脂铺(545)

作者: 七月初九 阅读记录

就像在船上的甲板时,他没有认出她来。

在青楼对面的酒楼凭窗而望时,他也没有认出她来。

此时他做一身衙役装扮,将护帽压的极低,微微垂首,站在另一个衙役身后。

那衙役将腰间垂挂的匙链摆弄的叮叮作响,同里间的三人呼呼喝喝道:“莫再睡,牢里不养闲人。快起身,有人带你们离开!”

明珠当先被惊醒,只怔忪了一息,忙忙推醒猫儿,继而上前一脚踢在败家子身上。

败家子“嘤咛”一声醒了过来,瞧见牢门已打开,立刻跳起身,又惊又笑道:“可是我大哥后悔,要放了我们?”

他一张脸紫青肿胀,笑的时候挤成一团,那衙役看的恶心,低叱道:“闭嘴,动作快些。再磨蹭,就将你等永远关押。”

猫儿忙忙拉着明珠出了监牢,向衙役一揖到底:“劳烦军爷,多问一句,是要提审我等,还是要放我三人离开?”

那衙役便转头望向萧定晔。

猫儿的目光跟着望过去。

昏暗火光下,她面上带着些祈盼、焦躁。

他的心登时缩成一团,越想细细看她,却越加低垂了头,只刻意粗着嗓子道:“放你等离开。”

猫儿立时松一口气。

她还要再问那一船珍珠之事,一旁衙役已恶声恶气催促道:“快些走,哪里那么多废话,老子还等着睡瞌睡。”

她只好闭了嘴,同明珠、小王员外三人往前方而去。

远离最尾端,监牢里的空气渐渐清新。

潮湿、腥臭淡去,又添加进了旁的气息。

那是一种久远的气息。

很久之前,那样的气息令她焦躁过,也令她心安过,更令她无望过。

后来,她用长达两年的时间,习惯了没有那种气息的日子。

平和,单纯。

她不用饮酒,也不会失眠。

夜晚她倒头睡去,一直到第二日鸡叫,她才会醒来。

人总要往前走。

她走的极好。

然而那样的气息,却又飘荡在她鼻端。令她的心猛的抽痛。

她脚步一停,倏地回转。

昏暗中,一高一低两个衙役背光站在她们身后。

一个瘦脸方腮,一个须髯如戟。

她的目光从一人面上,移去另一人面上,在那大胡子的汉子面上盯了许久。

萧定晔再也不能移开目光。

他借着黑暗掩护,贪婪的盯着她。

一模一样,她的眉眼,她的神情,她目光里含着的一丝桀骜不驯,和那一点点狡黠,同他记忆中的一模一样。

他的阿狸,在宫外,比在宫里时,蓬勃的活了起来。

原来她,果然不适合生长在宫里。

他背光而立,躲在晦暗光线里,努力将自己遮掩。脑中的抽痛却越加清晰了起来。

她目光游移,终于收回。

明珠悄声问道:“主子,怎地了?”

她摇一摇头,一只手却抚上心口,低声道:“无事。”

衙役的催促声再次不耐的响起:“快走!”

她转过身,脚步越来越快,越来越快,仿佛身后有什么痛苦回忆正在追赶她,要将她吞噬。

五更天,漫天星子已渐渐隐去,只有长庚星还值守在天际,为世人指引着前行的方向。

站在牢房外,猫儿心下牵挂那一船珍珠,终于还是回头抱拳,问道:“敢问军爷,小的们还有一船珍珠,不知总兵大人他……”

“已在码头。”他哑声道。

清晨的微风吹来,经过他的身畔,到达她的鼻端。

她越发心悸,只牢牢盯着他,心中笃定的想:“不会是他……”然而身子却不由颤抖。

一旁的小王员外欢呼一声:“我大哥果然是我大哥,他定然心生后悔,不但放了我们,还放了你的那船货。”

他记吃不记打,立刻挤上前,同猫儿道:“花妹妹再考虑考虑我此前的提议,一万两,当聘礼!”

他的话刚刚说罢,只觉四周陡的现了一阵杀气。

对面那大胡子衙役缓缓抬头,隐藏在护帽下的眼眸牢牢的锁定了他。

他心下一抖,想着今儿已挨了几顿打,若不趁热打铁将事情说定,那岂不是白挨了揍。

他勇敢的往猫儿身畔又挨近一步,道:“花妹妹,我是真心的,你就依了我。”

猫儿被打断了心绪,想起她撮合明珠和这位败家子之事,只得柔声道:“此事我自然是愿意,细节待回去再说。”

她向萧定晔抬手一揖:“劳烦军爷。”

又想起她此前在牢里做的人生总结,再不敢轻易欠人情,忙忙从袖中掏出一张银票,低声道:“军爷拿去饮茶。”

她的手往前一伸,他掌中已有了温热。

他还未捕捉住,那一抹温热又急速离去,只留下一张带了些许体温的银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