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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澜传(71)+番外

云夫人发现归澜神游天外,对于她的反应已经漠不关心,她的挫败和不安越发严重。她不禁怀疑归澜在龙傲池那里受到了更加残酷的折磨,以至于她对他已经达不到刺激的效果。

云夫人为自己寻找着这样那样的借口,破天荒一改往日作风,吩咐左右道:“去拿些金疮药,给这贱奴包扎。晚上还等着再从他身上剜肉割血,姑且先让他好好养着。”

归澜更加迷惑,云夫人这是怎么了?她有什么目的,为什么会突然对他这样好?不仅给他吃的,还许他用药包扎,这样的转变让他都有些不习惯。难道她是想从他这里套问更多隐秘消息,才会假意示好么?他自嘲道,看来他成了别人的奴隶竟长了几□价。

云夫人能从归澜的表情中看出他的戒备,心里的刺痛更重更深。然而他只是个下贱的奴隶,她不可能像对明月那样嘘寒问暖,她以为他至少应该是感激的,可他为什么更多的是恐惧与怀疑。他应该已经知道她与他的关系,他与明月的关系,为什么他不恨,他还能温顺地跪在她面前?他完全不存希望了么?他剜的是他的肉,割的是他的血,为何她看了也会痛?

别人让她不舒服,她也要让别人不舒服。别人曾伤她一分,她定会让那人感受到万分痛苦。她十八年都熬过了,千万不能因为心软而动摇。这是那人欠她的,她先用他的儿子抵偿,有什么不对?

就刚才那一次,算是让那贱奴捡个便宜,以后她不会再动摇了。云夫人一遍遍坚定着自己的心,试图驱散难过和那不该有的慈悲。

等着侍女为归澜处理好伤口,再次遣退闲杂人等,云夫人终于是觉得自己已经能如常一般面对归澜。她沉声道:“归澜,如果你没有被龙大将军看中,我本来是打算让你当明月的影卫死士,一辈子守护她,用你的血肉乃至性命偿还你父亲欠下的罪孽。可惜造化弄人,你现在武功已废,又得龙大将军垂青宠爱,看来必须改变计划了。”

归澜一直怀疑云夫人对他的父亲那么恨,定会处心积虑想要报复,在他身上这些折磨已经是无法满足她。现在她又要利用他做什么呢?她之前才刚答应过,只要他发誓不认生父,她就不再报复别人,难道是骗他么?

归澜试探道:“云夫人,您想让下奴做什么?”

云夫人冷冷一笑,安抚道:“别怕,你发的誓我没忘,不会逼你为非作歹。我只是打算散些消息出去,让你的生父知道你在昭国都城,知道你在龙大将军那里当男宠正活得滋润,免得他总是惦记。”

归澜失声道:“云夫人,您怎能……您不让下奴去认生父,为何还要散出消息?”

“你以为你算什么东西?你那杀千刀的混账父亲,真会为了你的死活敢惹昭国龙大将军么?”云夫人恨恨道,“我只是让你看清楚他懦弱自私的本质,你也能收收心,别再想着认他或觉得不认他就对不起他。他根本不配让人为他牵肠挂肚。”

“下奴明白了。”归澜垂眸低头,虚弱沙哑地回答,心底累积的寒冰之上又添了几分绝望。是啊,也许一切都是他一厢情愿幻想的美好,他以为他是谁?就算他是楚帝的私生子,昭楚两国正交好,已经结为兄弟之邦,岂会为了一个奴隶坏了国家大计?更何况他的生父未必真是楚帝,那就更不可能招惹有冷面杀神之称的龙傲池。云夫人这样做,其实只是为了折磨他而已。

云夫人久久没有再说什么,归澜跪了一阵身体绷紧僵硬越发难受,头一阵阵眩晕。他小心地请示道:“云夫人,如果没有别的吩咐,下奴可否告退?”

现在他与云夫人的距离,她抬腿伸手都可以触到他的身体,他时刻都怀疑她会突然狠狠踢打他。哪怕在房间外是冰天雪地,他也觉得比在云夫人面前这样忐忑地等着随时降临的惩罚,可能稍微轻松一点点。或者干脆一下子惹怒她,让她直接能明确地吩咐该如何刑责,他不用再乱猜。

云夫人却没有发怒,而是怔怔望着归澜继续发愣,这孩子宁愿在外边冻着也不愿留在她身边么?他这样怕她,怕她会继续折磨他么?他从来不敢奢求她也会对他好一些么?那么她就让他舒服一下,给他多些希望的幻想,将来他回到龙傲池那里再面对苦痛时会不会更难受,会不会能多怀念她一些呢?

为什么她对他已经这样残酷,她还敢奢望得到他的忠心,还想要他的怀念,他的牵挂?

她是不是太贪了,要求的太过分了?

她比谁都清楚,那孩子是最无辜的一个,可她放不下心中执念。复仇之火熊熊燃烧,为此已经死去的那许多人的灵魂就纠缠在她的梦里,她的血脉骨肉之中一刻不停地叫嚣着恨意,早就毁了她的理智。

她曾经发誓,要让那个男人生不如死。

她一定会做到,不择一切手段,哪怕是牺牲她自己,亲手葬送她的孩子们此生的幸福。

81剜肉割血(下)

云夫人又沉默了一会儿,平复了起伏的情绪,才对归澜说道:“你先在房内等着吧,世子说一会儿忙完了正事,要与你单独说话。他遣人来我这里找你的时候,你再出去不迟。”

归澜松了一口气,心头又涌起了莫名感激之情,融化了坚冰。云夫人果然还是怕他在外边冻着,才让他留在房内么?她对他是存了一星半点的感情对不对?

云夫人看到归澜眼中浮动的感激之色,心里竟稍稍舒服了一些,张口反而是骂道:“贱奴不要得意,我是让你享受一下暖和的滋味,等晚上再罚你跪在雪地里吹风,你才能知道什么是冷。”

归澜的心一沉,眸色暗淡下来,身体微微颤抖。

云夫人继续不带半分感情地说道:“你以为当初我为什么许你习武?没有内力支撑,你怎么能持续不断承受更重的刑罚?你以为明月偷偷教你读书我不知道么,我没拦着是发现你知晓了事理会比无知奴隶更痛苦。你应该是恨我的,对不对?你不要再忍了,你为什么不反抗?你真就这样下贱,喜欢被人折磨么?”

归澜颤声道:“下奴小时候根本不懂什么是反抗,再说奴隶怎能不遵从主人的命令?下奴只想不被主人抛弃,只想留在下奴在乎的人身边。”

归澜以前从不敢在云夫人面前如此吐露心声,他现在不知道哪里来了勇气,一股脑都说出来。他不是喜欢被人折磨,他不是不知反抗,他怕反抗了逃走了再回不到他的亲人身边,再无法开解云夫人的心结。龙傲池的关怀体贴所带来的幸福之感,让他越发清醒地意识到他真正需要的是什么,他太需要被爱,被他在乎的人关怀。

归澜情绪波动,一时失态,不知不觉揪住了云夫人衣襟下摆,伸手想要搂抱着什么倾诉积压已久的委屈。

云夫人神情恍惚,并没有察觉不妥,或许是默许了归澜的亲近举动,由着他的手抱紧她的腿。

恰在此时,世子李明贺推门而入。

李明贺难以置信地望着眼前的场面,惊呼道:“贱奴,你要做什么?”

云夫人率先回过神,厌恶地一脚将归澜踹开。

归澜也是慌忙之中松了手,由着云夫人将他踹翻,倒在地上无心挣扎。

李明贺虽然对云夫人一向敬而远之,不过云夫人好歹是父王的宠妃怠慢不得,于是走上前在归澜身上又踹了两下将他踢到门边,关切道:“云夫人,那贱奴没有伤到您吧?他胆敢这样冒犯您,实在应该拖出去杀了。”

云夫人叹了一口气,摇头道:“世子殿下,这贱奴已经是龙大将军名下的物件,我们无权处置。况且明月的病还需这贱奴的血肉做引子,你不是也有话要问他么?刚才那贱奴其实是紧张害怕哀求我而已,我们以大局为重,暂时不用计较了。”

李明贺一听云夫人都不计较,他也就不用再多事追究什么,转而请示道:“云夫人,那我先将那贱奴带去问话了。”

李明贺不曾习武,刚才不过是在云夫人面前装腔作势,踹归澜的两脚其实不重。归澜滚到门边挣扎了几下就爬了起来规规矩矩跪好。

云夫人瞥见归澜没有大碍,就收回了视线,叮嘱李明贺道:“也好,不过晚上掌灯前,请殿下能将那贱奴送回来,不要耽误了明月吃药。”

“好的。”李明贺应道,“那贱奴若是说实话,一切都好办。倘若敢有隐瞒,可能会吃些苦头。”

云夫人于是又厉声对归澜训斥道:“贱奴,听到没有?世子殿下一会儿问话你都据实回答不得隐瞒,否则挨打受罚自讨苦吃。”

归澜卑微地叩首应诺,起身跟着李明贺离去。

走出温暖的房间,到了院子里,归澜才发现外边雪下得很大,就连廊下都积了厚厚一层,已经没过了他的赤脚。

侍从体贴地为李明贺披上貂皮斗篷,还有人为他撑起了油纸伞遮挡风雪。李明贺脚下穿的是滚了银边垫高鞋底的牛皮厚靴,踩在积雪上鞋面都不湿,很是温暖舒适。

归澜羡慕地看了几眼,艰难移动着冻僵的腿脚,瑟缩着被冷风吹透冰雪夹击的身体,试图将单薄的破衣裹紧。他禁不住回想起前两天龙傲池特意找人为他新做的厚实冬衣冬靴,他那会儿没觉得冷也不舍得穿,就一直放在柜子里,眼下可能该是穿的时候了。无来由地他的心里泛起酸涩,如果这次他无法通过试炼,贤王殿下不收他入门,龙傲池会否失望呢?龙傲池失望了,就不会对他像之前那样好了吧?也许往后的冬天他都要如此煎熬。他是不是应该早些放下过多的期盼,早些学会适应残酷的环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