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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翻雨覆(68)

莫嬷嬷也得到了特殊的吩咐,因此更不敢怠慢眼前这位娇美的小人儿,欢喜阁还仰仗着那个人权势的荫佑呢。

她不愿跳就不跳吧,反正莫嬷嬷也不指望梅廿九长大后能当个摇钱树什么的,虽然梅廿九各方面都具备了当红姬的条件。

不过让莫嬷嬷有点担忧的是,这孩子到欢喜阁一个月了竟没开口说过一句话,总是一个人躲在角落里发呆流眼泪,每会见到她那双忧郁的秋水剪眸,总是让人不由为她怜惜。

这可不行,得让她笑起来,否则那人怪罪下来,不仅是莫嬷嬷,甚至连整个欢喜阁都可能要遭殃。

莫嬷嬷叹了口气,心中既欢喜那人成了欢喜阁权势与财富的坚固后盾,又害怕得罪了他,落了个吃不了兜着走的下场,真是患得又患失。

正想着,园中响起了一阵动听的琴声,随即一阵美妙的歌声响了起来,“泣泪对心愁,小楼人倚,容颜瘦,为相思苦。纵便是今宵梦中欢,奈何到明朝,还有风雨?知否?落花古。当年燕子知何处?……”

在身着淡色衣衫、桃腮粉靥的欢喜阁姑娘容子佩全神贯注地弹着琵琶下,汝嫣清脆甜美的歌声在黛眉园中回荡。

却见梅廿九正听着琴声与歌声入了迷,当听汝嫣唱到“知否?落花古。当年燕子知何处”时,一行清泪自梅廿九美丽而消瘦的脸颊上流淌了下来。

梅廿九低下头,想找帕子擦去脸上的泪水,身边有只纤手早已递了一方帕子给她。梅廿九抬起头来,却是青瓷。

青瓷低声道:“哭吧,哭出来就好受了,不要总把忧愁憋在心里。”

梅廿九凝望着青瓷良久,默声接过锦帕,压抑已久的眼泪终于忍不住奔涌而出,她用锦帕掩住嘴,呜咽着哭出声来,她的哭声里有着无尽的委屈与伤心。

青瓷揽着梅廿九,低声不住安慰着她,直到梅廿九哭得累了渐渐收了声,她方才笑着道:“哎呀,你真能哭,哭湿了我好几条手帕呢。”

梅廿九红着眼眶,抬起头来,半晌,终于沙哑着嗓子羞涩道:“对不起,我……谢谢青瓷姐姐了。”

青瓷道:“别这么见外,以后咱们就是好姐妹了,别难受了,到了这个地方,每个人心里都是苦的,只是强颜欢笑罢了。但不能自己和自己过不去,本来我们的人生就已黯淡了,再这么沮丧,岂不是一点活头都没有么?”

梅廿九低垂着头,没有吭声。

身边有个娇柔的声音道:“是呀,青瓷姐姐说得对,咱们就今朝有酒今朝醉吧,好好唱咱们的歌,跳咱们的舞,能乐呵到什么时候就到什么时候吧。”说话的人是容子佩,后来欢喜阁的琴师。

而她身旁的汝嫣也点点头,拖曳着水袖,低声吟唱道:“天涯荡子年华度,冷雨莫是我路……”她如花的面容神色黯然,歌声悲凉,摧心肝。

梅廿九后来知道,姐妹们的身世个个悲惨,才会沦落到此地烟花不眠地的。

青瓷原本出身官宦之家,因父母双亡,兄长好赌,将家产败光,然后拿了妹妹作抵押,因此被卖入青楼;而汝嫣自幼家境贫寒,为了给病弱的父母治病,因此自卖其身;而子佩从小便是童养媳,长大后因婆婆不满意她,却将她卖到青楼名为返本……

欢喜阁每个人的背后,都有一本血泪辛酸史。共同的命运与境况,让大家都相偎相依,互相安慰,因此结下了深厚的情谊。

饱受身心创伤的梅廿九在莫嬷嬷的另眼看待以及姐妹们的爱护下,日子倒也过得平静,转眼间便过去了两年。

两年间,梅廿九的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连教习的师傅都夸奖她天资聪颖。

只有莫墨嬷嬷暗自叹息,只能眼睁睁看着这个可能是欢喜阁未来的红姬锁在深楼无人识了。

这日,梅廿九在房中正作着画,汝嫣悄然走了进来,她走到梅廿九身边,笑道:“阿九,莫嬷嬷要你去画一幅图!”说着便拉着梅廿九到了一处密室。

密室中供奉着一尊佛像,竟是双体合一的裸身男女佛像!

男佛像宝相威严,女佛像宝相慈和,两佛各璎珞严妆,互相抱持,呈拥抱交合状。

梅廿九乍见此佛,顿时惊讶地羞红了脸。她低下头,不敢再看。

汝嫣笑道:“阿九,你不要害羞,我们欢喜阁本来就供奉着欢喜佛。欢喜佛又称欢喜天,佛像双体拥抱,男天明王代表方法,女天明妃代表智慧,即所谓方法与智慧结合双成之意。”

她说着,见阿九还是害羞,便又道:“欢喜佛所得之‘欢喜’并不是指男女交媾淫乐,而是指佛用大无畏大愤怒的气势,汹涌得力量和摧破的手段,战胜‘魔障’而从内心并发出的喜悦之意。”

梅廿九羞红着脸点了点头。汝嫣道:“另有说法是这女天是佛的化身,男天是被点化的魔王。不过不管如何,我们欢喜阁姐妹们开苞之时,必先礼拜此佛,默会交接之法,然后行合卺之礼。”

她笑着看着梅廿九道:“莫墨莫嬷嬷叫你画一张欢喜天的佛像图,以便给姐妹们启蒙。”说着她上下打量了一会儿梅廿九,悄声问道:“妹妹你满十六岁了么?”

梅廿九抬眼看着汝嫣,眼里有着疑问,但还是点了点头。

汝嫣笑道:“我说莫嬷嬷为何要叫你画佛像了,原来妹妹已到开苞的时候了。”

“开……开苞?”梅廿九面色苍白,颤抖着问。

“是呀,我们欢喜阁姑娘每个人都总有这么一天的。”汝嫣说着,同情地看了梅廿九一眼,道:“阿九,别怕,会有点痛,不过忍忍就过去了……”

“不,不,我不要——不要——”梅廿九面如死灰,她一步步倒退着,而后转身奔出了内室。

狂奔回自己的屋子,她一头扑在床榻上,不由颤抖着哭出声来。

她竟然给忘了她现在是青楼风尘女子,还有开苞破处这一关未过。

不要,她不要开苞,开了苞就意味着从此以后她便要开始接客了。一想到接客,她就害怕得全身颤抖,一股恶心想吐的感觉便要涌上胸口。

她将头埋进枕头里,任眼泪放纵地流淌着,她该怎么办?!

门开了,一阵脚步声慢慢走近梅廿九的身边,接着一个人坐在床沿边,伸出手抚摩着梅廿九的头发,梅廿九转过头去,望着坐在身边的人,扑过去,跪在她的面前,哀求道:“莫嬷嬷,我,我不要接客,求求你,不要让我开苞……”

莫墨莫嬷嬷叹一口气,用手擦拭着梅廿九如凝玉般面容上的泪珠,道:“孩子,是女人总要过了这一关的。你体谅嬷嬷吧,嬷嬷也是有难处的。”

“不,莫嬷嬷,我,我,只要不让我接客,让我做什么都可以,我可以给你做牛做马,真的,求你——”梅廿九呜咽着哭泣道。

“可是孩子,到了我们欢喜阁,不接客就没有事可干了啊!”莫墨苦笑了一声,将梅廿九搀起,道:“孩子,嬷嬷也不逼你,但是什么时候机缘巧合,就无可奈何了。”

“不,不,莫嬷嬷,求你——”梅廿九紧抱着莫墨的胳膊,不松手。

莫墨看着梅廿九那张梨花带雨的冰雪模样,心里不由一痛,道:“孩子,别怕,嬷嬷尽量帮你挡着,好么?但能挡多久,就要看你的造化了……”

梅廿九闻言,稍放下些心来,但转瞬间,无边的忧虑与恐慌又重重包围住了她……

她的那一场劫,终究是不能放过她。挣不开,逃不脱。

……

不久后,城中的迎春花会邀请欢喜阁的姑娘前去表演。

那日,花会上早已按顺序排好了邀请来的数十支花会表演队伍,城中老小倾家而出,加上十里八村前来赶会观光的人,万头攒动,简直是一片欢乐沸腾的海洋。

各路花会歌舞人马则在百花前的广场上尽情表演,施展才艺,娱众悦已。

表演场面炽热欢腾,各个青楼派出的花鼓歌舞队情绪欢快激昂,唱腔高亢清丽,整个场面堂皇富丽,气氛十分热烈浓郁。

待得强劲对手春满楼与莺燕苑表的美人们演过精彩的节目之后,欢喜阁的姑娘们便登场了。

碧波蓝天,水天一色。清风阵阵,送出莲花朵朵。

于碧波微光的细浪里,莲花一样的欢喜阁姑娘们身着淡绿色长裙,行云流水般地飘来舞走,时聚时离。

她们饰有莲花的长裙随着舞蹈的进行左旋右转,轻盈舞动,此时的她们已不再像青楼里的风尘女子,则化身成了莲花群像,圣洁、高雅。

在这片水天连际的淡绿莲叶中,一条白色的倩影随着疏密有致的鼓声、萧声而悠然舞动。

舞者有着一张颠倒众生的俏脸,眼波流转间,妩媚动人,身段婀娜。举首投足间,犹如一颗璀璨的明珠,散发出耀眼的光辉。

她是一朵白莲,是莲花阵中的灵魂。那种犹如江边思春少女美丽而略带感伤的复杂情愫,从她那款款而起的妙曼舞姿中自然流出。

高洁的意境,秀美的色彩,如画的构图和浑然天成流畅之至的舞蹈,让花会上所有的人都如痴如醉,难以忘怀。

一曲终了,众人如梦初醒,如雷般的掌声与喝彩声响彻云端!

与春满楼与莺燕苑的老鸨铁青嫉妒的面色相比,莫墨莫嬷嬷笑得异常甜美与自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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