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寄召伯先生家书(68)

作者: 书春文丐 阅读记录

阿西:“我觉悟是没他高。”

小洋房外的尘灰闪着金光,玉兰因沪城返潮而被打湿的枝干像女人的腿,又圆又滑。一道阴云忽然不识趣地盖在了天幕下,将光明与暗淡整齐地一刀齐齐地切了。

桑之久就着忽明忽暗瞧着阿西,良久没瞧清眼前的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桑之久:“我的父亲是个教书匠,还是镇上保长。那年我六岁吧,被回镇上的律师给欺负了。父亲替我告了上去,案子没人理,官司没人接。他们晓得怎么能叫我们的话没作用……过了三年吧,父亲给累死了,我也没法子,大褂上的铜扣都被当了个精光,最后手里就剩只命不该绝的破碗。后来投了戏班,破碗里有了吃的,唱戏也有极有力气。还成了平京的名角。我有时也不大明白,怎么我唱的假戏,他们就爱听,我与父亲的真话,他们就不爱听?他们为的什么呢?”

阿西:“听戏,不费心,听真话,要么要费心,要么要因自己的不能作为,而亏心,这没人愿意。法务与警务熟练掌握法律,而对‘人’本身不敬畏,就是桑老板与桑老板父亲的结局。”

桑之久:“我忘了大爷说过,小爷原本是要进东联大的。”

阿西:“桑老板不是追忆人,要说的到底是什么?”

桑之久:“小爷不仅是不招人喜欢,还是不愿招人喜欢,这也是真好。我要说的呢,是大爷,费大爷,就是平京的前总统费幼臣,您晓得的。我是经费幼卿的引荐见着了费大爷。费大爷晓得我不唱戏时不爱抬头,他劝我要抬头,他说错的不是我,错的是欺辱我的人。后来也是他替我讨的公道。费大爷是个拿心拿肺爱护我的怪人儿,他杀老子、杀儿子,却肯为我挡费幼卿的刀子。我逃来沪城,也是大爷,费大爷为我铺的路。”

哪家夫人新裁出的旗袍是关了灯,自己躲在被窝看的?哪个女人不愿将自己的“被爱“拿出来晒太阳呢。可桑之久并没从阿西脸上瞧出理解或倾羡,这叫她怪扫兴的。

阿西:“我大哥,我们方大爷对桑老板不好?”

桑之久:“好,也不好吧。在费大爷那块,可不兴把我送人的。费大爷对我是真心好的。”

阿西:“可他已叫单志宁勒死了。费大爷这么好,桑老板还肯吃单志宁偷送来的青豆黄?”

桑之久:“小爷小时候一定没吃过苦,我是饿过的,如今是怎么也不肯浪费粮食。青豆黄是好东西,单志宁么……小爷今个来找我,为的也是他吧?设若小爷是我,要怎么来?”

阿西:“我会杀了他啊!害了我的,我或因觉着扯皮麻烦就揭过去了。可要是害了我的身边人,我会毁了他、杀了他!”

桑之久:“小爷还真是大爷说的样。”

小洋楼顶上的阴云,已飘去旁处欺男霸女。至阿西同桑之久告辞,他也没同桑之久打听,方达曦在她跟前说自己是个什么样。

设若不是阿西命星儿好、八字争气、阴阳合历也怪有起色,遇着了方达曦,哪个晓得他现在是个什么样。

人之命运走向,无论本性、年纪、才情、能力与其他种种,都赶不上命中见贵人。

吴青峦办再婚礼的日子,天上各座云头都怪配合地和气、晴明着。水鸟天上十来米飞,还能瞧见水底的小黄鱼甩的是哪侧的鳍。

赶着赴宴的方达曦穿了一件拼色领新西装。吴嫂瞧着自家孩子这么标致还顶自豪,恨不能还像从前那样牵着板凳高的大爷,到处犄角旮旯地招摇,“瞧!我们少爷俊吧?眼睛灵的吧?皮白哦!我还给扎过小辫!”

也不晓得怎么了,吴嫂想着想着又陡然不大高兴起来。

吴嫂:“人家洞房,大爷穿这么鲜亮做什么?”

方达曦:“我怕穿得不鲜亮,他们找不准我。”

吴嫂:“人家结婚,人家找准您做什么?您怀里的红包顶大个么?我想啊,大爷自己也该叫自己再做回新郎官!干嘛总把钱往外边送呢?咱们也往回捞点成不成?”

方达曦:“您要我再做回新郎官?这事您还没死心呢?您的老新郎官转了三四十年的磨,现在给他个去大街上,快快活活地跑上一会儿的自由,他都不晓得要了,他那都是享不了清福的命。我才不呢!”

吴嫂的鼻子皱成了川:“啧!又气我!哎,也不知道怎么了,我右眼皮今个总跳。”

方达曦:“左眼跳财,右眼跳……右眼也跳财!执月?你要去哪儿?”

阿西:“新联书店,找几本书。”

方达曦:“噢。哎,你瞧我穿这身怎么样?”

方达曦的这句问,阿西假借赶着出门而没去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