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寄召伯先生家书(49)

作者: 书春文丐 阅读记录

他在心里轻轻喊了一声“执月,过来”。

第20章 罢长淮,千骑临秋

今个格外热,树上的青蝉、田里的青蛙、江水里的黄鱼,都被躁得不大耐烦。

庆安寺里的神明担心暴露脾气,当下已将自己劝睡着,此刻他们是真的石头做的、木头做、泥土做的。

神明殿外的地砖上路过一只极客气的蜗牛,前头长了青草的花坛勾引着它,但因瞧见李稼书的脚,它便就不动了,它要让给来人先走。

李稼书弯腰将蜗牛拣到了,违背它意愿的水缸沿上。

这种模样的善心,只能是他的父亲一脉相传给他的。

李稼书的脸被热成了切开的西瓜,红得极有生气,小嘴巴笑出了形状。他给父亲李凌兆在庆安寺的正殿供了灯。

做孝子的人,哪有心思管父亲一百个不是好人呢。反正就是要供着!

李稼书修剪了佛灯里的灯芯,心想着生生死死、轮轮回回,这跟人这一生要交的税似的,谁也逃不过。方达曦死了,点兵点将,骑马打仗,自己下个就该会会市长董慈了。董慈之后,他还要与吴家的女人离婚,摘了“驸马”的桂冠。

李稼书对着殿里神明的匍匐下来,再起身时瞧见神明身上的的金装掉了颜色,神明的座下坐着和尚子爻。

人生之敝,八字尽言,始于有望,终于无望。

和尚子爻就是出家前的茅清平,陈孝死了、陈孝托付给他的陈礼死了,再逢目睹了东联大的那场大火,即便茅清平再怎样的生机勃勃,也实在招架不住了。

他平时絮叨像念经,如今做了和尚,更就能顺理成章地念经了,他才是这世上为数不多将爱好,最终过成工作与生活的人。

只是呢,几处过往令纠葛令和尚子爻还有些四大皆不空,他还是诸多怪罪方达曦!

他摸了摸李稼书的项顶,同李稼书说了说心里的主意,李稼书还没听完便就应了。

李稼书从神明跟前起身,拍了拍簇新的百衲衣,神清气爽地出了正殿。

旁人只晓得李稼书得了大功德、得了百衲衣,旁人哪里会有功夫细想百衲衣新或旧、真或伪呢?

李稼书也晓得拆房不如防火热闹,就连自己的老家静蝉路三号院,也遭了他那时宁可错杀不肯错放的□□。如今,坐在整条静蝉路的所有宅院,连起来瞧就是个干瘦漆黑的横躺老人,还有生命,却所剩无几,叫天上的老鸦瞧着都要心疼。

他带人去了七号院,这里已经成了丢了树根与树皮的老玉兰树,随风左右摇摆,没有自己的底气与主意。

没了方达曦的方公府还能算个什么菜肴?

方达曦生前将财产托给还没做和尚子爻的茅清平,有了和尚子爻的提醒助力,李稼书才想到,自己或许也能像方达曦当年侵占他们李家产业那样,将方家的产业再转到自己手头。

现在方家不就只剩个捡来的小弟,一个孩子能做什么?我母亲厉害成那样,没了主意时,不也只剩往楼下栽?

李稼书瞧见个人在废墟里洗马,沪城晚上突然下了雾,令李稼书瞧不清这个适逢家难的方家幼崽,还成不成?

李稼书:“方小爷,我来保你的命,聊聊么?”

只是阿西一直也不应他,李稼书只好继续往雾里走。

阿西:“李秘书长要怎么保我的命呢?”

李稼书再往雾里走,将提包里的几摞文纸递给了阿西。阿西一瞧全是产业转让协议,便就更伤了心。他从马鞍下拽出一本佛经,递给李稼书,李稼书却不肯接。

阿西:“李秘书长要裹走我兄长的全部产业,是救我的命?可见李秘书长还不如令尊呢。我小时候饿肚子,令尊还给过我两块银元与佛经呢。”

李稼书听了这话,才接了阿西手里的佛经。

李稼书:“佛经好是好,却不大能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我父亲当年送你佛经,可见他还没吃过苦头,他哪怕给你个馒头呢。听说方小爷是吃过苦的,也晓得我刚刚为什么不接吧?”

阿西:“我瞧李秘书长今个穿的衣裳挺合身,还以为李秘书长比着几页产业书,更看中写佛经呢。既然李秘书长今个是来与我算账目的,那咱们将之前的帐先清一清再说别的。从前收令尊的两块银元,我还您吧?哦!我忘了,那两块银元,我早送我兄长了。”

李稼书耐烦了:“那就不……”

阿西:“那就叫我兄长拿过来还您吧。”

方达曦囫囵个出现在雾里,对着李稼书拍了拍本该中枪眼的身体。

方达曦:“执月,要我还李秘书长什么?”

阿西:“当然是什么都要还给秘书长。”

阿西盯着李稼书的眼,老猫撵鼠似的盯着李稼书的眼,只等果真从李稼书的眼里抓到鼠的惊疑与求活的欲念时,阿西极痛快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