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寄召伯先生家书(4)

作者: 书春文丐 阅读记录

可到了方达曦父亲方正岭这辈,方家不知为何进了小刀会,后更有其子方达曦立了沪城“申帮”。

祖宗们因此闹了脾气,方家的园陵,不闹鬼,闹地震!

沪城百年玉兰树结果前总要落花,有些花落上泥土,化作春泥更护树;有些花落进九道江里,至少能叫九道江好看些;有些花落进了臭粪坑,何止只是沦落了!

可见,根源博本,护不住子孙抽芽十七世。

李凌兆与方达曦算得上是老邻,二人在静蝉路上三户之隔,李凌兆有时觉着方达曦是风暴海里的小船,有时觉着方达曦是扎根在大地上的大山,明明是世家的种,长出的却是市井的秧苗。

李凌兆:“揽晖,有话直说吧不如。”

方达曦笑出了早进了土的爷爷的和蔼,他将李凌兆的两个手下拨开,走过去瞧阿西。拎着阿西身上的昵子衣领将人捞起来看了一眼,见人还有吸气进肺管子的劲儿,好赖放了心,便就又从一旁抽了把只剩三条腿的椅子坐了下来。

三条椅腿将阿西圈在了方达曦的身子下。因方达曦的板正“一人当关”,身下的残疾椅子也跟着“万夫莫开了”。

方达曦:“李爷也有个儿子吧?听说李小公子脚底板长了鸡眼,我刚才请人扛李小公子治治去了。才讲明,李爷不怪的吧?”

李凌兆:“方达曦!不牵扯家里人的!”

方达曦:“李爷对自己是真客气、真心疼。就许您害我母亲,不许我绑您儿子?没这道理!我许您翻身做主人,可绝不是叫您骑我头上来!我看李爷现在也没底气了,那我往下的谈话,就以打家劫舍为主,恭贺新禧为辅了?”

李凌兆:“揽晖,对不住,我那……”

方达曦:“李爷,可没什么对不住的。大不了,我立马也对不住您一回就成了!”

方达曦抱着阿西走回自己的车时,他觉着自己的脸上被人刺了青,是硕大又招眼的“大好人”三字!

只是等闻见怀里的孩儿有些馊,方达曦脸上好人的光荣立马就褪了颜色,他颇嫌恶地将孩儿放在了车后座,自己没坐进去。

“嗡~”保利钟正好响,除夕夜算守完。

方达曦关上车门又拍了拍前挡。

方达曦:“炳叔,先带他回去。”

炳叔:“那大爷您呢?”

方达曦:“我去江头喝喝风,想想事。没事了炳叔,李家用来顶天立地的大的、小的都在我手里。现在我脸上长了麻雀斑,李家人都要心疼!”

九道江桥上的风,哄小孩似的吹化了方达曦黏在一起的胸怀。母亲枉死后,他的心肺肠胃肝就揉在了一处,凉凉的,化不开。

贴着心口的口袋里,放着母亲发间的半颗珍珠,剩下的小半颗一直没下落,要么被□□烧化了,要么被当时爆炸的热浪吹进了九道江。

总之,没了,就是没了。

危难、伤痛与无助中的人,总愿意迷信。这个除夕夜,方达曦不打算跟母亲要压岁钱,只跟母亲要那半颗丢了的珍珠。也不大急的,只要母亲记得回来给他就行!

他的喉头早就又肿又疼,以至就这么四下无人地哭了。

情绪不大会无缘无故地消失,它们只会被主人活埋,然后等待时机,手里多了把锤子,再重来。

心如捶鼓,有时讲的只是“心疼”。

方达曦裹泪的眼睛,不使坏时,是他母亲的温墩,作坏时,就是父亲的凶戾;他的嘴是机关枪,说出的话是子弹爪子,常年的红润像是吃了辣;身板和倒在地上的影子是九道江桥上的撑石墩,巍巍峨叫风和江水撞不动。

九道江桥离不了撑着它的巨石,九道江离不了九道江桥,沪城离不了九道江。

于是,静蝉路七号院的家主方揽晖咳嗽一声,整个沪城都要跟着感冒!

沪城人猜测方揽晖的申帮财库繁茂,能叠起来去够天上的太阳,那么他这个人也必是凶神恶煞,睡觉时也瞪着眼睛、吹着胡子、叉着腰的。

可沪城的人猜测不着,方达曦也会哭。家里的男长去世时,他愿忍着,可轮到了母亲,他就要哭一哭!

怀橘在母亲膝下,九十岁的老人,也能继续做娃娃!

方达曦回到家时,馊孩而已被小仆洗干净,擦了药,睡在了厅里的沙发上睡着。

约莫是怕自己弄脏了富人家的被袄,孩儿不知从哪里拽的报纸,两张铺着,两张盖着,隔着被袄睡。

“富贵”与“寒酸”就这么被孩儿紧贴着,也被他颇有心地分割了。可两块董大头是绝不能与他分割的,他紧紧握着,像要叫董大头长进自己的掌心里。

方达曦兀自上了楼,一瞬想着孩儿会不会偷家里的东西,一瞬又砸去了床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