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寄召伯先生家书(37)

作者: 书春文丐 阅读记录

回了家,坏了锁的门,沈念楠不仅带得上,心里头还陡然多了把钥匙。

陈二的产业田契锁在床头柜的下一层,沈念楠抽了上一层的抽屉,便就将陈二留下的生计拿到了手,并着的还有陈二没寄出的书信:

“念楠,我总归是要娶到你的。”

“念楠,我家的饭菜很好,你要是来吃一顿便饭,就不想走了多好。”

“念楠,你该同我回来见见我大哥的,他晓得我多好,他会将我说给你听。”

“念楠,陪都燃起了炮火,我想接你来沪城讨平安,实在不行,将你一家都接来也好。可上次通话,你不答应。我又去了陪都,却再寻不到你了,信也不晓得要往哪里寄,电话也不晓得要往哪里打。”

“娶你这事,我总要办成的。我要对你好,好到叫你离不开我。”

余下的书信,沈念楠再没翻得下去。她极柔弱地跑去隔壁,请才清醒的茅清平帮自己,重新归置了陈家的产业。

此后,便就黄鹤一去不复返了,临行时匆忙,那盆昙花她也忘了带。

有时,正确的决断与太平间一样,也是会叫人牙颤齿寒的。何况,这决断,还是在战局里做的呢。

沪城的街头传着事实,申帮的陈二与市长生了嫌隙,要杀市长与李秘书长,可申帮的宋戈不晓得什么时候投靠了李秘书长,及时毙了陈二,救下了市长与李秘书长。

沪城人的市长,在平时是真没什么用处,于是日渐沦落为了吉祥物。沪城人的心里实则还有另一把算盘,沪城的市长受了难,沪城人不定心疼,可沪城的吉祥物受了难,沪城人就不能答应!

因此,方达曦的车胎,近些日子总被守护吉祥物的沪城百姓,扎漏气。

炳叔给车补着胎时,方达曦想起了自己养在院子里的那几匹马。

送给小阿西的那匹蒙古马成了老弱残兵,已嚼不动寻常的草料,更不大能驮人,早被阿西供在马厩里含饴弄孙。方达曦喂了它几块苹果,又去挑了匹金光毛的阿拉伯马,跨着出了门。

第15章 岂有人能脱生死

用上了电灯、电冰箱的新式世界里,马夫都不常见了,更难有人跨马出行。

沪城人瞧见马上的是方达曦,心里啐着他,脚上逃似的走快了。

夜色浓雾里,方达曦的眉毛跟睫毛上都挂了露珠,这叫他只好压着眼皮来瞧路上的人。

沪城的街道,在过往,总被玉兰散尽心血与花香。如今呢,街道上飘的全是尿骚。人都低着头走路,像是掉了毛的老鸦,委屈得像这个城市的现状。

这都是这座城市不大好的兆头。

可明明!这座老城曾走出过弓如霹雳弦惊的马上诗人、大珠小珠落玉盘的戏曲大家、白了少年头的虎贲将军……他们可都是这座老城生养出来的豪杰人才!

可这座老城,怎么陡然就成了游子十年不见的慈母,怎么陡然就佝偻、衰退成了如今的模样呢?

方达曦策马行至沪城看守所。宋戈被羁押在里头,再过个半年,他就要转至沪城监狱了。

宋戈的眼被泪迷住,眼前的人是熟悉的,但他好像完全不认识了。他擦了把眼睛,双手又各自握着去了。

他的手断过几次,费小医生之后,他也被旁的医生治过。只是旁的医生不晓得是医术不到还是心思不到,总之就是没能接好宋戈的手筋。以至如今,宋戈的手还是灵的,就是个别几根指头,总冰冰凉的。

宋戈:“大爷……”

方达曦:“杀阿礼的,是咱们的市长还是秘书长?”

宋戈:“是李稼书。”

方达曦:“你在这里好好养伤,我安排一下,再过两三个月,我来接你回家。”

沪城将要陷入炮火乱局的消息不晓得是从哪里被放出的,这叫沪城的男人都不敢将脚踏出家门。四条腿的兔子是怎样怕被人提着两耳捉去堵虎口的,他们便就是怎样怕被政室厅与部队抓壮丁的。

既然,沪城的男人们不愿出门被人捉去喂机枪大炮,那么沪城的女人们只能上前了。

如今,是沪城的年轻女人们穿着旗袍出门抢生存物资了,她们从前都不晓得韭菜与小葱的区别,如今到了自己初次“征战”,便就更不晓得哪捆小葱像样,榨油出香快、哪捆韭菜鲜嫩,炒鸡蛋时不塞牙了。于是她们只能从旁的阿婆装好的菜篮里,偷调出看起来上好的物资进自己的菜篮,算作是自己挑的。可沪城的年轻女人却忘了,沪城的阿婆在这之前,也是被自己家的丈夫护在家里宠着祖奶奶的。

老阿婆们挑的,也是糟糕的。

大家因此终于晓得,战火压塌轰垮的房屋家园,不再仅是沪城外了,沪城人自家的屋顶也快要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