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寄召伯先生家书(33)

作者: 书春文丐 阅读记录

他下车捡起方达曦的海报弹弹灰,又折好塞进了怀里。

学生们瞧见阿西这样,忙围去了墙角,将他堵在里头。

他们喊了些什么,骂了些什么,阿西的两只耳朵上自动各戴了金钟罩,没去听。设若他再游离些,大略是要伸手将那些波动的上下唇给捏合住的。

炳叔吓得直摆手,忙从一摞摞胳膊拳脚下,将阿西拽出来,塞回车里。

炳叔:“小爷,没碍儿吧?伤着手了?”

阿西:“炳叔,我们就去东联大,考试要来不及了。”

炳叔:“是了,小爷要好好考,考不好,大爷又要不舒心。”

阿西:“家里头的不舒心,在他心里的分量,大概比精卫填海的石头还要少。”

炳叔:“小爷,听我一句劝,这年头……嗨,咱们都疼大爷。可一张小画报罢了,以后看见再就别管了吧。您想想,要是再被他们围着打,不还手吧,疼,还气不过!还手吧,说不定还要被关进去坐牢。是一张小画报还是被打、坐牢,您看怎么选合适?”

阿西:“被打和坐牢,根本不算什么。”

炳叔:“不晓得您是太精明还是太傻气。”

到了东联大,阿西抬眼一瞧,竟然是先瞧出了这间百年名校的萧条。来参加入学考的考生比东联大的教员还少。

特殊时期,温饱比学问要受人欢迎。

阿西想着,真是零丁洋里叹零丁了,自己怕是只要在考卷上签个大名就能折桂了。

第13章 此器岂因渠辈设

阿西这间考场的监考老师是东联大政法系教授郭伯礼。

老先生白发美髯,长袍的袖口上虽然打了补丁,可补丁的颜色与长袍上的极相近。想来,打补丁的人当时是很用心了,才找到这么一块贴上来,将老先生的伤心藏了起来。

老先生郭伯礼实则还是茅清平的入业老师。当初,方达曦几乎将刀架上茅清平的脖子,才使唤动茅清平老劳请恩师,在入学考时对阿西多关照多提点,哪怕只多瞥几眼!

方达曦执拗地信任着自家的孩儿,实在是招人喜欢的,即便初始大多数人瞧这孩子都觉着他顶少揍的。可多瞧几眼后,这孩子就能跟平京的豆汁一个模样,耐喝、耐品,找人喜欢!那么郭伯礼自然也会因多瞧了阿西几眼,而双眼变青。

诚然,方达曦所料不错,郭伯礼才瞧阿西一眼,还真觉得这孩子是道秉性美景。只他的硬笔字,不大合老先生的卯,那排排字看着方正板直,收笔时又实在轻巧,像是情义比蝉翼还薄弱的人。

好在试卷上的一篇《时运赋》,阿西引写得实在悲愤:

“马有千里之能,非人力不能自往;人有凌云之志,非时运不能自通。文章盖世,孔子厄于陈邦;武略超群,姜公钓于渭水。颜渊命短,原非凶恶之徒;盗跖延年,岂是善良之辈?尧舜圣明,却生不肖之子;瞽鲧愚顽,反有大孝之男。张良原是布衣,萧何曾为县吏。晏子无五尺之躯,封为齐国宰相;孔明无缚鸡之力,拜作蜀汉军师。李广有射虎之威,到老无封;冯唐有□□之志,一生不遇。霸王英雄,难免乌江自刎;汉王柔弱,竟有江山万里!”

老先生老怀安慰,如今的时运与国运,像极菜碟里的糖炒茄子,软腻过头。可但凡国人胸膛里还有悲与愤,那么,空心的萝卜也能抽出绿芽,皱了皮的黄豆也能冒出白脆的尾巴,窖藏的粮食酒也能比初酿时香。腐朽的,总会再新生啊!

阿西交卷时,郭老先生忍不住夸赞了他的“利器”心志。可阿西却回说作这篇赋的,实则是自己兄长方达曦。

阿西:“拥挞百僚之杖,握斩鄙吝之剑,是兄长的志愿,我不及兄长秋毫微末。旁人的生与死,贫与富、顺与逆、济与不济,我都不挂心,我只怕他们拖累我家兄长。”

郭伯礼:“他们也是你的同胞啊!”

阿西:“他们能给自己买的古董,做鉴定评真伪,他们能给自己看病,开药方,他们大被蒙头过,只信自己愿信的。他们将本能富贵渡日,却为他们殚精竭虑,拼命卖命的英雄踩在脚下!败莫大于不自知,他们确是我的同胞,有时却也只是会害人的蠢人。”

郭伯礼:“天性人为贵,同胞岂异心……”

阿西:“可世间明明就总有异心,世间还总有英雄、总有小人,世事也总有偏颇、总有不公!可这‘世’终究由英雄守着!英雄原本也不想要反抗和推翻什么,只是不想看着长着好心眼的人被欺负、辜负。总不能叫英雄被泼了脏水,还要说真好喝,再来些。除了鼓掌、选举、暴动、墙倒众人推外,这些设或叫同胞的人,一无是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