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寄召伯先生家书(28)

作者: 书春文丐 阅读记录

方达曦哪是不知整个九道江捞出的王八,都不定有沪城政室厅里坐着的多?可他是个身子落进井里,耳朵还能勾在井沿求活的人,他太晓得世事是怎么回事了,三十多年的乱世经验使他硬中带韧也带柔,炳叔并不懂得。可他又不能怪罪炳叔操心太过,那样会伤了老人的心。

方达曦领着炳叔去西点店买了些蛋糕给老人,占住了老人的嘴。

炳叔:“大爷,瘦了也黑了,回家养养吧。”

方达曦:“好。”

炳叔不大信他:“什么时候?”

方达曦:“这两天吧。”

炳叔:“那行!对了,大爷,小爷不晓得什么时候同个教士家的小子走得顶近。”

方达曦:“同学吧?”

炳叔:“大爷忘了小爷念的男校?大爷挨家管管吧,咱们府上不出不孝子的!”

一个孩子,顶好的孝道,要么是拿才气给老子拉账单,要么是给老子凭添聘礼与子孙。阿西虽然两样都没沾呢,可方达曦这个做大哥的,倒想不出这孩子有什么旁的不妥。

方达曦:“执月过得跟个独角兽似的,如今开始交朋友,这不好事么?”

炳叔:“哎哟!什么交朋友!小爷都带小子宿过家里了!”

这夜,送走了炳叔,方达曦早早回了酒店,也没叫女人,洗了澡,擦了面,鼻梁上架了眼镜,歪着脑袋到灯下去瞧阿西的家书。

原以为会是封笔墨很重的声讨暨文,可纸面上却是寥寥八个字:“兄长,我八月入学考。”

阿西这股气质很不纯正的乖觉,叫方达曦无解地瞪着眼睛,醒了一夜的神。

次日,方达曦酸着老眼赶早回了静蝉路七号院,想同阿西吃个早饭。

一月未碰面,原以为阿西要拉着自己问东西南北,哪怕是米面粮价、数理化呢!奈何阿西只匆匆扒了几口煎蛋,就去上了学。只剩方达曦一人坐在桌上,将报纸翻振得哗哗响。

方达曦:“新式的诗就是这样?也敢往报上登!咱们古人写的是怎样的诗?是‘雁字回时,月满西楼’!以后这样的报纸也别往方公府里送了,直接拿去包铜钱、银元罢了吧!”

方达曦的火又冲了牙,恨不能将新式的诗人一个个钓出来打,抬手还不小心碎了一只元青花盘。

吴嫂冲了进来,更觉大爷难得地失手,是身子不比往常所致,心疼得十根指尖立即就随心,冰凉了。

吴嫂:“碎碎平安,平安啊。”

阿西放了学,远远瞧见方达曦的车在校门口,便就走了过去。

阿西:“兄长?”

方达曦:“刚刚在国公路办事,事办完了,想着时间合适,顺路来接你回家。”

阿西:“顺路么?我们学校可不在国公路上。”

方达曦:“是兜了些……”

阿西:“兜了,些?十多公里呢!”

方达曦:“方执月!你回家不回家!”

月满了静蝉路七号院的方公府西楼跟着月影手舞足蹈,庆祝大爷终于肯回家了!

晚饭时,方达曦给阿西夹的蟹黄和鸡肉,阿西一块也没动。方达曦还不晓得自打除夕夜自己出了事,阿西就开始食素了。因此忍不住要发火。

方达曦:“不是要入学考?你饭不好好吃,一筷子至多夹三粒米,方执月你不当东联大出来的律师,你要登月改当神仙?”

阿西:“月亮上有兄长么?”

方达曦一下子被问住了,像耗子被猫撵去了旮旯,耗子晓得自己要被猫扑,却不知猫要怎么扑,这猫是要咬自己的腿呢,还是要咬自己脖子或尾巴呢?这才是最吊着耗子心的!

方达曦:“什么意思?”

阿西:“哦!月亮上只有嫦娥、吴刚和兔子,没有兄长,那我不去,我不当神仙。况且兄长不是太阳么。兄长,你晓不晓得,你一走,我头顶的太阳就没法再出来了?”

方达曦:“要是饭占不住嘴呢,就别吃了。”

阿西:“大略是这桌上的,我想吃的,不止就这些吧。”

二人还没一决高下完呢,仆人跑了过来:“小爷的同学来了,常来咱们府上的那个。”

方达曦的牙又被火捧了起来,他舔着后槽牙丢了手里的碗筷,拍了拍阿西的后脑勺,兀自上了楼。

方达曦:“方执月!你行啊!”

方达曦在自己屋里,躺着听一扇门外的动静。只是阿西那屋出奇的无事,这就叫他更不安心。他踩着屋里的波斯毯子凑过去听,教士家小子的笑声时断时续,叫方达曦不大明白,数学题有什么可逗的,加减乘除号很亲切么?

等熬完了一本化学题,阿西终于将小子送了回去。

方达曦披着衣裳站在二楼等阿西回来,也这才瞧出孩儿的身高又窜了一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