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玻璃人(202)

作者: 小昀山 阅读记录

Cee一直在后台跟着一个姓魏的来帮忙的姑娘玩,特别兴奋,虽然她可能看不懂他们演的具体是什么。

熊成也演了一个小角色。姜还留着他们三个的联系方式,第一次演的时候有问他们要不要来看,后来他就很感兴趣。

我挺惊奇这件事,因为怎么看都是段哲更有喜剧效果。

我不是很确定,但我觉得他和林穗梦最近可能有点什么,明天可以问一下。我从来不知道她喜欢粗犷的这款。

姜的驾照终于下来了。我们计划清明节的时候开车到活水公园去玩,走之前会在家里做好三明治一起带着。我们昨天去买了金枪鱼沙拉酱,据说可以用来配鳄梨。”

沈霁青书签拿到一边。那是一张小小的拍立得,上面是莘西娅骑着一辆儿童自行车。他又把本子往前翻找一番,确认内容还没写过后添加:

“《琴吻》居然投稿成功了,这是另一件没有想到的事情。前段时间刚印出来,出版社说会往书店投放,但我下班路上偷偷找过好几家书店,都还没有。

我们自己留了十本,把楼上的书架都放满了,看起来挺奇怪的,但书的侧边有图案,连成一片还挺好看。

他现在又开始翻译第三本,中文译过来叫《苜蓿乐园》,是新西兰那边的一个作家写的。

他自己也写东西,有一篇叫湖中女人的我看过,据说改了很多遍。我也想给他投稿来着,但投一次拒一次。他说没关系,本来就不是写来给外人看的。

他还在继续写,我相信出版社总有一天会良心发现。

春天到了。

我们开始打理花园,从小区里的晚饭花里找了种子种植,目前为止长得很好。二楼的房间已经彻底变成书房使了,周末白天的时候我们会在上面看看书加加班。

今天早上我去窗口看他们在院子里做什么,可能在修剪树枝。那时候我突然想:他会不会忽然抬头看我一眼?但他忽然真的抬起脸来了,他和Cee两个人都在看着我。我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以前不是没有出现过,但以前没有这么强烈。

我想”

沈霁青没有写完,因为躺在旁边的程姜忽然用手紧紧攥了一下他腿边的床单。他低头去看,见程姜大半张脸埋在枕头里,布料上一点圆圆的湿晕,是无意识中留下的眼泪。

*

起初是黑暗,随后他走在一片大雾里,看见绿沈色的大地在白茫茫的表皮下若隐若现。

程姜穿过一个个乍看一模一样的黑色小石碑,终于停在其中一个平淡无奇的石碑前面。

这个梦是熟悉的:很久很久以前,他曾经见过它一次,只是不知为何忘记了。

石碑孤零零的,黑色的石头表面落满灰尘与雨滴留下的细痕,像很多其他石碑一样并没有被人前来看过的痕迹。程姜蹲了下来,去看那块石碑上的铭文:

沈霁青

1987年9月17日——2017年9月17日。

没有照片,没有墓志铭。就是一块简陋得可怜的小石碑。

程姜直起身来,茫然地四处张望。

墓园里静悄悄的,除了他之外别无他人。在这个梦境里时间和现实并不一致:不是2019年,不是2020年,而是更多年后。他站在那里,仿佛自己是被剩下来的那最后一个人。

墓园里全部的墓碑沉默地回望他,一排排整整齐齐的黑色小方块像是咖啡杯里漂浮的小块硬巧克力,味苦而薄。程姜重新蹲下来,把沈霁青的那一块墓碑一点点擦拭干净,直到它看起来像是刚刚置在那里的一样。

他站起身来:跑。

那些草在疯狂生长,盖住了墓碑。他环顾四周,目光所及之处都如出一辙:宽广的,无边无际的绿色。

每一根草都与另一根完全相同:绿得扎眼的草茎,月白色的草尖,每一棵草都长到了和他同等的高度。

他在巨大的野草迷宫里跋涉。四周没有风,没有声音,也没有泥泞的地面。他的脚感觉不到任何东西,仿佛是悬空走着,没有任何停下的理由——没有疲倦,没有饥渴,没有寒冷。他是偌大的草原和苍穹间唯一的活物。

无论他走到哪里,他总是看见同样的景色;每当他回过头去,他总是看见齐整的、直立着的草,上面毫无踩踏过的痕迹。他没有留下任何印记。

在这里,他不存在。

他不再想跑了,伸开双臂,向后仰面落下去。他躺在柔软的草上,眼睛里充满了天空,但是很快有人伸出手来,把天空盖上了。

盖子不知过了多久才被掀开——不是盖子,是一把黑伞的里子。他看见那个一脸麻木的人站在墓园里,为一小块墓碑撑伞。墓碑上也没有照片和墓志铭,只有一行小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