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假年(6)+番外

我是这样长大的

从小,我就是那个别人家的孩子。

——题记

顾勤笑了,原来他也知道自己招人恨啊。再往下看时,却是典型的考场作文开头,修饰繁复,辞藻漂亮,每一个字都向阅卷老师叫嚣着我文字功底深厚,读过很多书。他说童年是希腊人造的礼物,说六一儿童节是特洛伊的木马,说恣意地放纵回忆是阿喀琉斯之踵,每一个比喻都好像有道理,每一个比喻又都很牵强。

第二段,王钺息写的是他的幼儿园时期,作文里写到了他的妈妈,顾勤看得出,这一段渐渐写得投入了,他写得最动人的是一个场景,在幼儿园的亲子开放日,他坐着滑梯滑下来,妈妈怕他跌倒想接着他,爸爸却怕他因为惯性滑下来控制不了力道踢到妈妈。王钺息写,“我已经不记得我那天到底有没有跌倒了,我想,应该是没有的吧。因为许多年后路过那里,幼儿园的滑梯还在。父亲那么霸道的人,如果我真的摔了,恐怕会迁怒到拆了幼儿园吧。”他在最后一句写,“所以,我的生命里从来没有跌倒了要勇敢地爬起来,我是爸爸妈妈的儿子,不管多难,都只能直立,不管多漂亮的起来,都不是用爬!”顾勤看着,莫名有些难过。

王钺息的第三段里就没有妈妈出现了,但是他提起爸爸时还是充满了暖意。他说,他最喜欢做的事是帮爸爸晒枕套,他最温暖的时光是陪着父亲泡茶,他最有成就的工作是帮父亲按肩胛,他最喜欢的一个声音是他爸叫“王钺息”。他写的故事是父亲和他一起打游戏。

顾勤看得很有趣,区区几百个字,他作文里父亲的形象却很立体,让人觉得心里暖暖的。可不知道为什么到了下一段,他却突然收了笔势,又回到了第一段无病呻吟的风格。大段的排比句,杂乱无章的意象选择,不知所云。

顾勤拿起笔,在试卷上画了个52分,这才继续读他的结尾,结尾他却写,“这个世界上最可怜,莫过畏惧成长,最可悲,不过定义长大。”

顾勤狠狠划掉了那个52分,刷刷地涂上了新的分数。又一次从头到尾将他作文读了一遍,这才将他的稿纸夹进了活页册里。

整整一早上,顾勤都没有叫王钺息来找他。

整整一早上,王钺息也没有来找他。

下了早晨第五节的语文课,王钺息依然是稳如泰山的样子,默默地收拾书包,好像手已经不疼了。顾勤知道,他昨天自以为是的训诫,对王钺息没有起到任何效果。

下午,王钺息还是没有来。这一天是星期四,学校例会时间,全校性的两节自习,顾勤散了会回来,路过教室,看到王钺息在黑板上讲英语题。这是五班的惯例了,每周都由学习委员把错得较多的题目选出来找成绩好的学生讲给大家听,王钺息也讲,可他一般不会太主动,就算讲,也是讲物理。

顾勤站在教室门口的时候,王钺息也看见了他,接着讲。顾勤觉得,他的眼神里有几分微藏着不屑的了然。

你随意指责,我无懈可击。

顾勤突然有些生气。等王钺息讲过了这道题就道,“你跟我出来。”

王钺息点了下头,继续对大家道,“词性一定要注意下,否则得不偿失了。你们自己先做。”然后,他便放下粉笔随顾勤出去,那种态度完全不像是被挑剔,反而让许多人都误认为他是要去完成老师交代的任务。

顾勤默默在心里道,还是那么死要面子。

这一次,顾勤没有带他进办公室,反是上了天台,就他们两个人,他很直接,“你有情绪。”

王钺息没否认。

顾勤看他,“不高兴?因为我下你面子了。”

王钺息抬起了眼睛,语声平静,“昨天的事,是我的错。今天的作文,也不是挑衅。就算是中考,这篇作文,我也会这样写。”他说到这里又补了一句,“分数应该低不了。”

顾勤看他,“你觉得你那样的结尾分数低不了?”

王钺息看顾勤的眼神有点奇怪,“不管您相不相信,那是我的心里话。如果写得不好,我接受顾老师的惩罚,就按您昨天说的,错别字一个一下,标点符号一个两下。”

顾勤突然笑了,“你太草木皆兵了,我的全优生。我叫你上来只是想说,今天的早读和自习,表现不错。”

王钺息整个觉得莫名其妙,怔了三秒,才礼节性地鞠了个躬,“如果您没有别的事,我先下去了。”

顾勤望着王钺息背影,骄傲挺拔得不像话,他深深吸了一口天台上充满混凝土味道的风,对未来的日子充满了期待——你可千万不要太快屈服,我们的故事还长着呢。

第三章教育心理学

十二月,课文早已讲完了,初三的后半程,是无休无止地试卷,“下一个。”

下一个正好是王钺息,“第二个B。”

“解释。”

“本色当行意思是做本行的事,成绩十分显著。B选项中,他‘面对穷凶极恶的歹徒’时‘面不改色镇定自若’的表现并不属于本行的事,所以不能用这个词。”王钺息答得很利落,这种开火车似的对答案方式就是这样,答完了自己坐下,不耽误后面的人。别人一直是这样做的,可到他却卡了壳。

顾勤道,“先别坐,本色当行,哪一课学的?”

教室里突然静下来。顾勤是气场型,奥班的孩子本就自觉,又到了初三,基本不见不守纪律的,可那种安静和现在的沉寂却完全不一样。初三的孩子正是心思多的时候,附中的孩子心思更多,换了新班主任,大家都在摸顾勤的脾气呢。附中的奥班,可说是全市的人尖子汇集的地方,这种问题,谁都知道是挑刺。

教室很静,静水流深。

王钺息依然是宠辱不惊的优等生做派,不疾不徐,“初一学的,《观舞记》,作者是冰心。她用这个词盛赞印度舞蹈家卡拉玛姐妹的表演。”

附中奥班的小伙伴们都惊呆了。奥班里全是学霸,王钺息是学神。

顾勤倒是一点也不意外,他要是连这点儿记性都没有,也不配在附中这样的学校称前无古人了。

只是这个问题却并不是挑刺,顾勤负手扫视全班,“老规矩,做错的起立。”

全班42个人,只有3个。

顾勤随手示意他们坐下,眼睛里根本没有责备,那三个人都垂下了头,顾勤像那卷轴似的握着荼毒了无数少年的《五三》,“这题我要重点讲一下,你们看A选项,考的是什么?”

大家一起答,“迥乎不同。”

顾勤接着问,“谁知道,出在哪儿?”

没人说话。三年的课文,那谁能记得啊,更何况,在奥班的人眼里,所谓文下注释的生词也只是他们原本的积累而已,既然不当成生词学,也不会刻意去记。顾勤点,“王钺息。”

王钺息继续起立,“也是初一下册,臧克家的《闻一多先生的说和做》。”

顾勤接着问,“C呢?”

王钺息答,“浑身解数。还是《观舞记》。”他说到这里也不等顾勤继续问,“D是忍俊不禁。宗璞的《紫藤萝瀑布》,初一上册的。”

顾勤目光中是毫不掩饰的赞赏,“不错。坐。”他顺手将手中的《五三》往讲桌上一放,俯视全班同学,那些不可一世的优等生们各个都低着头,顾勤口气淡得很,“看见差距了吧。再往下数,17个,谁能看出点门道?”

一个女生举了手,是顾勤的课代表沈雅静,“几乎所有的词语都出自语文课本,而且,基本都是初一的。”

顾勤示意他坐,扫视全班,“明白了?这就叫趋势。命题组那些老头天天喊着抓基础,已经义务教育了,什么叫基础,基础就在你的课本上。我经常说,不畏浮云遮望眼,只缘身在最高层。站得比出题的人还高,看到他的心里去,你才能赢。”

下了课,王钺息突然觉得,学霸们看他的眼神又有些不同。

恰巧下课的时候数学老师带着测验卷进班,老师们永远是这样,从来不会觉得学生考得好,周萍大老远地就跟顾勤抱怨,“满分的才一个。”

顾勤刻意没避人,好像是闲聊,其实大家的耳朵都竖着呢,他门儿清,“又是王钺息吧。”

周萍四十多岁,嘴快着呢,“就他稳定。”

顾勤居然附和,“我也觉得,就他最放心。”

四周的目光一齐射过来,纵使一向木秀于林,王钺息也忍不住打洞钻出去。

周五下午是班会,顾勤又夸他了。因为轮到他值日,顺手调整了粉笔夹和笔筒的位置。顾勤说,“这个笔筒挡在这,正好是个视觉盲点,看着是整齐了,老师拿着却不太方便。我们经常夸人聪明,聪明,就是耳聪目明,聪说的是倾听的能力,明,指的是观察力。语言的形成有味道着呢,细品去吧。”

如此这番,王钺息倒是实在受不了了。身为学霸中的学神,他已经够招人恨的了,架不住顾勤更把他放在火上烤啊。王钺息脑子里闪过两个字——捧杀。

他觉得,不行,得和顾勤好好聊聊,班会放了课,王钺息收拾好了书包等在办公室门口,他一喊报告,顾勤就正等着呢,明明不是喜欢寒暄的人,居然对办公室里那些不算太熟的同事们道,“我没说错吧,下周我们班值周,就他记着国旗下讲话的事呢。”

上一篇:风暴眼 下一篇:逆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