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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驯之臣(57)

她本是开玩笑,未料贺兰慎却一本正经地应下了,认真道:“好。”

这人还是一如既往地坦诚可爱,裴敏一怔,嘴角的弧度更大了些。

吊桥放下,城门打开了一条窄道,仅容一车一骑堪堪通过。不曾想门才一打开,困在城中的灾民便疯了似的要往外冲,一时间叫喊声、惊呼声、稚童的哭泣声,混杂着巡城官吏的呵斥,皆如洪流般涌上城门,乱成一锅粥。

队伍被冲得七零八落。王止等人领着囚车出了城,裴敏和贺兰慎、沙迦三人却没有这般好运气了,马匹堵在恐慌的人群中,根本无法前行,官兵执着鞭子和长戟前来维持秩序,然而收效甚微。

“贺兰慎!沙迦!”裴敏的掌心被马缰绳勒得生疼,拼命于骚乱中控制住受惊的马匹,回身搜寻同伴的下落。

不安攒动的人头之中,没有那抹素白挺拔的身影。

“裴司使!”声音竟是从前方传来的。

裴敏艰难调转马头,果见贺兰慎和沙迦两人骑马立于城门下,离出城只有一步之遥。裴敏虽只离了几丈远,然而裹挟在疯了般想要逃离疫病城的人群中,每挪一寸都是无比艰难。

于马背上尚且如此,若下马步行,则更是危险。

正吵吵嚷嚷间,一声雄浑凄凉的号角划破天际,方才还骚乱不已的人群如同定格般瞬间安静下来。

三千鼓声不断,裴敏心中一咯噔,心想:不会这么惨罢!

仿佛印证她的猜想般,城墙上狼烟冲天而起,传令官提着铜锣奔走而来,一边急促猛敲一边嘶吼道:“突厥人来了,都回去呆着!”

“突厥人来了,关城门——”

“关城门,备战御敌!快!!!”

墙上令旗挥动,几名壮汉合力推动沉重厚实的城门一寸寸关拢,裴敏与贺兰慎的目光在空中交接,说不出的复杂。

“愣着干什么?走啊!”一股急躁在胸腔中蔓延,却不是为自己的处境。裴敏被倒流的人群裹着不断后退,皱眉盯着伫立不动的贺兰慎,用尽力气道,“城中有净莲司的据点,我不会有事!你快走!”

所有人都在奔逃倒流,贺兰慎岿然不动,他甚至弃了马,直接飞身上了土墙,越过慌乱的人群朝裴敏飞奔而来,稳稳落在她的面前,替她牵住了因受惊的马匹。

“城门就要关了,你过来作甚?!”裴敏只觉得一股怒火直冲脑门,几欲吐血,弯腰一把揪住贺兰慎齐整的衣襟,俯视他露在布巾外那双漂亮英气的眉眼,咬牙道,“你善心泛滥发疯了?谁要你管,快走!”

与她的盛怒不同,贺兰慎始终淡然,眸色比往日更深些。

他将她的手从自己衣襟上轻轻扳开,轻声道:“杨忠义传信未归,净莲司在并州的据点已经空了。”

未料他什么都知道,裴敏一愣。

“坐稳。”贺兰慎沉沉说。

裴敏还未反应过来,就见贺兰慎拔出金刀朝马臀上一刺,马儿吃痛,高高扬起前蹄长嘶,朝城门处狂奔而去。

剧烈的颠簸使得裴敏身形一晃,忙不迭伏在马背上攥紧缰绳,稳住重心。

视野被颠簸得零零碎碎、高高低低,反应过来贺兰慎做了什么,她于马背上回首,惊怒交加道:“贺兰慎!你这个小秃驴,王八蛋——”

一瞬的时间被拉扯得格外漫长,她看到烽火狼烟下,贺兰慎提着带血的刀伫立,白衣飘飖若神,然而终究是渐渐远去,触不可及。城门寸寸合拢,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铜锣惊心,马蹄急促,终于一跃而起,赶在最后一刻跃出并州城下门洞。

几乎同时,城门在身后哐当合拢,将那金刀佛珠的少年僧人隔绝于炼狱之中。

愤怒,茫然,还有从未有过的心慌意乱。

远处黄沙弥漫,那是突厥大军进犯扬起的土尘。白日当空,躁动的战马安静下来,垂头站在城外旷野上喷响鼻。严明策马本来,问道:“裴司使,少将军呢?”

裴敏紧紧攥着缰绳,骨节发白,半晌没有言语。

于是严明也陷入了沉默。片刻,他道:“我回去找他!”

“这个时候你就别去添乱了!大战在即,城门不能开!”王止低喝。随即又换了语气,对裴敏道,“裴司使,大局要紧……”

他本想劝两句,但裴敏很快调整了情绪,策马扬鞭道:“抄小道退守汾州,调集河东道所有净莲司据点听候命令!”

“是!”王止与沙迦等人铿锵应诺。

入了汾州城门,恍若隔世。

这里战火不曾波及,没有灾荒饿殍,没有烽火疫疾,也没有清朗的少年音在耳畔唤“裴司使”,安详得过分。

裴敏心中从未有过的空荡,似乎将心中某个重要的角落遗忘在了并州炼狱中。她知道,若贺兰慎死在了并州疫病之下,对她的前程来说反倒是莫大的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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