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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驯之臣(25)

裴敏本来是想给他看看泥块中的蝗虫卵,而小蚓虫只是不小心夹杂在了其中,却不料贺兰慎如此大反应,不由怔愣。

贺兰慎绷着一张年轻的俊脸,眸色深沉,方才那一闪而过的紧张惊恐并没有逃过裴敏的眼睛。

她故意举着木棍晃了晃,新奇道:“没想到天不怕地不怕的贺兰大人,竟然怕蠕虫?奇怪,你们佛不是讲究‘众生平等’,即便是一只蚂蚁也要放生的么?怎会如此厌恶我手里的东西?”

“裴敏!”贺兰慎呼吸全乱,竟是叫了她的全名,可见的确是动了气。

他扭过头避开视线,不去看裴敏手里的东西,缠着佛珠串子的那只手攥得紧紧的,许久才哑声道:“它没有心,没有眼,没有嘴,没有温度手足……”

“所以觉得可怕?”裴敏笑得胸口疼,面纱在尘土黄沙中鼓动。

贺兰慎的索性背过身去,宽阔的双肩微微起伏,显然是在调整呼吸情绪。裴敏笑够了,方将手中的木棍丢至一旁,道:“不逗你了。你若不害怕了,便去看看土壤中未曾孵化的虫卵,要治虫灾,还需本末兼顾。”

再转过身来时,贺兰慎的面色已恢复如常。他清冷道:“我去东郊,此处就交给裴司使。”

说罢,大步朝前跃上官道,翻身上马,又是那个英姿飒爽的少年武将。

“还是要有七情六欲,才像个活人哪。”裴敏嘀咕了一声,朝贺兰慎一骑绝尘的背影挥挥手,扬声道,“小和尚,记得我们的赌约!”

“裴司使,这样下去根本杀不完这些蝗虫。”王止擦着汗,将一筐断翅残腿还在不停爬动的蝗虫抬过来,“您有什么好法子就快说罢,属下们都怪累的。”

裴敏看了眼仍满天乱飞的虫,故作深沉道:“法子?还未想到。”

“没想到?”王止险些一个趔趄跌倒,“那您应什么赌约?”

还赌那么大一局!

裴敏不在意地摆摆手,“法子总会想出来的,急什么?先将这东西倒入那边的野池中溺死罢,看着怪恶心的。”

她负手张望,看到不远处的草庐,便道,“你们先应付着,我去那边看看。”

草庐里住的是一家四口,瘦骨嶙峋的老妪坐在篱笆旁咳嗽,一男一女两个孩子光着腚在院中玩蝗虫,另有一个黄瘦憔悴的年轻媳妇在院中简易搭成的灶台旁烧火做饭。

见到裴敏穿着一身光鲜贵重的紫莲官袍进来,屋内四人皆是停住了手中的活计,齐刷刷看向她。

裴敏叉手一礼,取下帷帽道:“我是天后派来灭蝗赈灾的女官,叨扰几位,想来讨碗水喝。”

紫莲官袍是净莲司独有,长安城远近无人不识,即便寡闻如山野村妇,也是认得那官袍上绽放的莲纹的。

两个孩子不懂事,婆媳二人倒是局促紧张起来。媳妇将染了黑灰的手使劲儿在自己破旧的衣裳上擦了擦,这才讷讷道:“您且稍等……”

趁着媳妇去打水的功夫,裴敏笑吟吟问那目光浑浊的老妪道:“老婆婆,家里的男人呢?”

老妪合拢双手,颤巍巍道:“大人体恤,老妇的男人死了,儿子在帮着官府杀蝗虫。”

“近来长安米贵,您灶上所煮的是何物?”说罢,裴敏掀开锅盖一瞧,顿时怔住。

热气弥漫,破铁锅里蒸着一大碗蝗虫。

“没粮食吃了,十里八村都在吃这个。”老妪讪讪,显出不安的样子,“也拿不出什么招待大人……”

“贞观二年蝗灾,太宗亦是生吞蝗虫以止灾情,您吃的是和皇帝陛下一样的东西呢,都是为灭蝗出力。”裴敏数言化解尴尬,而后又道,“不过,我听闻蝗虫油炸之后撒上少许盐和椒粉,更为好吃,可以一试。”

老妪道:“大人说笑了!咱们贫苦人家,哪买得起那么多油盐啊!”

正说着,妇人端着一只缺口的搪瓷碗走来,手抖得厉害,说:“只有自制的粗茶,大人莫嫌弃。”

裴敏道了谢,接过来那碗浑浊的茶水抿了一口。

“裴大人!”靳余小跑而来,脸蛋红扑扑的,扛着网兜趴在篱笆栅栏上,“吃午膳啦!我带了胡麻饼,您要么?”

王止跟在靳余身后,亦是满面尘灰狼狈不堪。他看着院中优哉游哉喝茶的裴敏,无奈道:“属下累得半死,裴司使倒来这逍遥了。”

“你们来得正好!”裴敏朝妇人老妪拱手作别,又塞了一钱碎银在玩蝗虫的小二儿手中,这才重新戴上帷帽推开篱笆门而出,笑吟吟道,“我想到一条妙计。”

……

当天傍晚,疲惫不堪的羽林卫小队回到净莲司交还器具,甫一进门,便见净莲司上下围着一口大锅嘻嘻哈哈闹腾着,似是在烹饪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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