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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驯之臣(132)

武后像是看透她的想法,视线轻飘飘一扫,淡笑道:“我知道你的性子,若真将来俊臣交给你处置,你定是要杀了他方能泄愤的。”

裴敏也不否认,道了声:“天后英明!”

武后多疑,素来喜欢裴敏的坦然狷狂,听她这么说反倒放了心,遂搁笔唤道:“敏儿,你过来,看看这份折子。”

裴敏挪过去,一边替武后研墨,一边歪头看了眼那敞开的奏折。

折子是升迁至内史之职的裴炎所写,极力反对武后立‘武氏七庙’,甚至将其与西汉吕后作比,影射‘外戚干政’。

裴炎这人有点意思,从前不得志时整日在武后面前摇唇鼓舌,排挤这个、谋害那个,河东裴氏一族基本被他害了个遍。待到受先帝遗言辅政,他一跃成为国之宰相,竟收起小人的嘴脸,摇身一变成了‘忠良’谏臣,满口仁义道德指点江山,全然忘了自己当初是靠着拥戴武后才有了如今的地位……

过河拆桥之人向来没有好下场,何况他拆的还是武后的桥。

想起当年被裴炎谗言枉害的族人,裴敏心中冷笑,畅快人心,面上却不动声色,收回视线叹道:“臣愚钝,在长安城中抓抓贼鼠尚可,这等国家大事实在力不从心,光看上一眼都头疼万分,不敢妄议,还请天后圣裁!”

她进退有度,圆滑老练,从不留下任何僭越之把柄,武后嗤了声,将那折子一丢,提起朱砂笔道:“你啊,这点小聪明真是让人爱也不是,恨也不是。”

裴敏瞥见案几上有一帛书,但凡遇见提及‘还政’‘清君侧’的折子,武后便会将写折子之人的名字写在帛书上,鲜红的一笔,像是刑场上即将淌出的鲜血。

她提笔写了个‘裴’,‘炎’落下一点,复又顿住,直到朱砂晕染了一大片鲜红,亦未曾将名字补全。

权衡片刻,武后终是将裴炎的名字划去,屈指揉了揉太阳穴,沉沉问道:“敏儿年岁几何,快有二十五了罢?”

她猝然问及年龄,裴敏猜到她的意思,心中一咯噔,忙嘻嘻笑道:“臣今年二十有三,还年少着呢!”

武后道:“寻常宫人年满二十五便可出宫婚嫁,你若有意成家,武家儿郎任你择选。”

果真如此……

裴敏垂眼,仔细揣摩了措辞,方道:“天后所赐隆恩颇盛,臣,并非贪心之人。”

“你不愿?”武后极具压迫性的视线落在裴敏身上,仿佛能刺进她灵魂深处般,“是不愿做武氏妻,还是想同婉儿一般,以后妃才人的名号入主朝堂?”

裴敏直身叉手一礼,选了个折中的托词:“臣闲云野鹤惯了,只愿安守净莲司为天后分忧。后宅朝堂皆是束缚颇多,臣若成了妇人或才人,缚手缚脚,非得被那些规矩扎得浑身是血不可,倒不如孑然一身。”

武后闻言,似信非信,伸手虚扶起裴敏道:“你若真是‘孑然一身’,我反倒放心些。”

裴敏道:“臣的身心皆属于天后,眼里哪里还容得下他人呢?”

武后一笑揭过,又吩咐了裴敏几桩不大不小的事,便放她出宫去了。

裴敏告退,直到出了殿门,她抬手遮住刺目的阳光,方觉后背冷冰冰一片黏腻,不知何时冷汗浸透了内衫。

心事重重回了净莲司,正是午时,进门时撞见靳余提着一条草绳穿腮的大鲈鱼走过,兴冲冲问她想吃鱼羹还是鲈鱼脍。

白花花的烈日悬挂在头顶,蝉鸣拉锯似的冗长,裴敏心中疲乏,便道:“酷暑难耐,实在没心情吃饭。你们先吃,不必等我,留一份在膳房待我午睡后再用。”

靳余见她神色恹恹,料想她怕冷怕热的毛病又犯了,‘噢’了声担忧道:“那,可要我去请师掌事?”

裴敏摆摆手,鬼魂似的往寝舍飘,倦懒道:“不必,房中常备有药,容我小憩片刻便好。”

回了寝舍,裴敏推门进去,一头扎在外间茶房的小榻上,又觉闷热,虽不耐地翻了个身,对着里间的屏风方向闭目养神。

正浑浑噩噩,忽觉阵阵凉风袭来,舒爽异常。她诧异睁眼,只见榻前不知何时坐了条人影,执扇为她扇风。

裴敏瞬间惊醒,挺身坐起,险些摔下榻喝道:“谁……”

“噤声,是我。”贺兰慎清冷低沉的嗓音传来,如清泉淌过,驱散夏日的燥热疲乏。

裴敏安静下来,望了眼门扉的方向,喘着气道:“你怎么会在这?不对,你如何进来的,我竟不知道!”

贺兰慎摇着扇,为她纳凉去热,淡然道:“半个时辰前便到了。因不想惹人注意,便从后院逾墙而入,一直藏在屏风后。”

裴敏震惊,实在不知该说什么好,哭笑不得道:“你像个市井之徒一般翻墙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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