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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驯之臣(118)

“裴司使,这可是您自寻死路。”来俊臣上挑的下场眼眸中闪过寒光,将公文小心复原,确定一丝一毫皆与程六离开时一样,这才重新挂上温润无害的笑脸,从假山后转出,耐心于原地等候。

次日,含凉殿内。

武后瞥了眼跪在殿中的来俊臣,那眼神如刀子刮过皮肉,威仪道:“来俊臣,你方才所言属实?”

来俊臣顿首道:“臣不敢有一字谎言,皆是臣于密文中亲眼所见。”

武后沉吟不语。她一生最恨背叛者,手下之人但凡生了二心,皆难逃一死。

可那人是裴敏,是她从水牢里捞出来的、最锋利的一把剑,是她最信任的左臂右膀,怎会连她也萌生不臣之心?莫非是见来俊臣当红,有了危机感,故而急着找第二个靠山?

霎时间,武后端庄威严的面色下波涛暗涌,无数念头悄然闪过,又归于平静。

她并未表露丝毫情绪,只冷嗤一声道:“照你的话说,敏儿压下废太子那边的动作,以此为诱饵与七子显儿结盟?若真如此,我的心腹与我的孩儿合起伙来骗我,未免太令人寒心。”

说到此,她扫视一眼匍匐在地的来俊臣,稍稍直身道:“来俊臣。”

“臣在!”

“此事暂且不必惊动陛下,就交予你与穆女史去暗查清楚。若裴敏的确与东宫勾结、以侍二主,从今往后,你就是净莲司的新司使!可若是你为一己私利搬弄口舌,愚弄于我……”

武后的语气微妙一顿,拖长语调说:“你想清楚会有什么后果。”

听到自己有机会取代裴敏的位置接手净莲司,来俊臣眯起眼睛,缓缓道:“臣,谨遵天后懿旨。”

十月底,天气急转而下,长安像是一夜之间被冰霜封住,冷得叫人打颤。

裴敏早已裹了厚重的狐裘,脸色越发莹白如冷玉,没有一丝血色。此时她懒洋洋躺在摇椅中,从狐裘中伸出一手让师忘情切脉,神情倦怠,比往年冬天更没有活力。

师忘情望着她腕子上突兀的伤痕,心中的怒火降了大半,从药瓶中倒了两粒褐色的药丸塞入裴敏嘴中,没好气道:“给你的药又忘了吃?你这身子需长期将养,如此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几时能好?”

裴敏将那苦涩的药丸嚼碎了咽下,若是平时早就苦得吐舌头瞪眼了,此时却像是没了感觉似的味同嚼蜡,恹恹叹道:“若是小和尚在身边就好了,他的身子那么暖,冬天抱着一定很舒服。”

“你还说呢!若非你摆弄心计赶走他,又怎会落到今日这般孤苦伶仃的境地?他一走,连个提醒你吃药的人都没了,这会子就后悔去罢!”师忘情收拾药箱,朝远处路过的靳余招招手道,“小鱼儿,以后由你监管裴敏吃药,知道没?”

靳余不似贺兰慎天资聪慧,师忘情讲了好几次各类汤药、药丸的剂量及服药时辰,靳余这才勉强听明白,连连点头道:“师掌事请放心,我记住了!”

话虽如此,但师忘情一走,靳余便面对着满药匣的瓶瓶罐罐陷入了沉思。

咦,方才师掌事说先吃哪个瓶子的药丸再吃哪个瓶子的药粉来着?红色的是饭前吃还是饭后吃,一次吃几丸?

“这傻孩子……”裴敏裹着狐裘叹了声“还是小和尚好啊”,而后起身朝书房行去。

马上便是贺兰慎及冠生辰了,裴敏想书信一封送去朔州边防,提笔半晌写了些琐事,无非是年底俸禄涨了二钱一月、天气冷了要注意穿衣之类,信后还附送她张牙舞爪的丹青画作一幅,画的是从避火图中描下来的‘小和尚春梦图’,颇有些调侃的意味。

画完,裴敏搓了搓发冷的指尖,将信笺和画作小心折好密封,这才推门唤道:“朱雀!”

朱雀应声而来,躬身道:“裴司使有何吩咐?”

“将这个送去朔州贺兰慎处。”裴敏将信交给朱雀,呼出一口白气,继而问道,“对了,初六与那人的会见,你可都安排好了?”

朱雀道:“初六酉时东宫兴安门宫道旁,已按照裴司使的吩咐谒见了那位大人,定会准时赴约。”

裴敏不疑有他,嘴角扬起莫测的笑意:“这就好。”

十一月初六,长安大雪。

今日是贺兰慎的生辰,远在塞北的小和尚终于成年了,不知塞北是否也是大雪纷飞、风如刀割,亦不知他的头发是否长到可以束冠的长度了呢?

卷帘外飞雪迷蒙,室内暖香无比。裴敏站在一人高的铜镜前,一点点将翻领胡服穿戴齐整,束好蹀躞带,抬眸看了眼镜中张扬恣睢的脸庞,这才冷淡一笑,推门走向鹅毛飘飞的大雪中。

酉时日暮,光宅坊旁的夹道空荡,满世界刺目的白,只隐隐瞧见厚雪中几点青色屋檐的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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