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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品仵作(924)

作者: 凤今 阅读记录

杨氏应是,伏跪近前。

暮青喜爱素色,步惜欢为她挑了身月襦牡丹裙,外裳甚是红丽,瞧着别有一番冷艳之美。

主仆三载,暮青从未让人近身服侍过,身子上遍是昨夜的爱痕,杨氏扶她坐起时,她撇开脸望向窗外,听见吸气声,不自在地红了脸。

杨氏婚后也曾有过几年夫妻恩爱的日子,见到暮青之态,难免思忆从前,渐渐的便走了神儿。她边走神儿边服侍暮青穿肚兜,将衣带绕至暮青的颈后时无意间瞥见她的肩头,忽然怔住。

暮青的肩头有道浅疤,不近身不易察觉,细看之下却叫人心惊。这疤不似刀疤那般齐整,像受过凌迟大刑似的,一道疤上密布纵横之痕,叫人不敢久视。杨氏移开目光,却发现似这样的刀疤在暮青的腰后也有两道,她心惊之下不由想起传言,莫非……这些旧疤便是当年苦守上俞村时割肉疗伤留下的?

杨氏定了定神,手脚依旧麻利,只是服侍暮青穿衣的间隙睃了眼她颈上的新伤和掌心里的烫疤,心头那尚难适应的陌生感便这么散了,消失无踪,唯余疼惜。

身份已换,容颜已改,但眼前之人真的是都督,那个将她一家带入都督府,从此免于谋生之苦的人。

“都督……都督一日没用膳了,先用些茶点吧,一会儿外头的人觐见贺拜还要好些时辰呢。”杨氏换回旧称,转身时拭了拭眼角,捧来一盘点心,笑道:“这茶点是陛下吩咐备下的,都督且先用些,奴婢叠好被褥就服侍都督梳妆。”

暮青已在杨氏的服侍下穿好了衣裙,看见点心还真觉得饿了,但刚捏起一块咬了一口便忽然想起一事,急声道:“慢!”

话出口时已晚,杨氏已掀了锦被,只见新褥明黄,斑斑落梅殷红刺目,仿佛昨夜风狂雨横,摧落了满园夏花,乱花入目,叫人疼惜。

暮青险些噎住,杨氏赶忙奉去温茶,嘴边的笑意掩都掩不住。

“都督别嫌奴婢多嘴,奴婢是过来人,这洞房欢好的苦和怀胎十月的罪虽都叫女人遭了,却也就是头一遭难熬些,往后就跟穿针纳线一般自如,若是肯花些心思苦练勤修,假以时日必能练得一手好活儿!”

“咳!”好一个穿针纳线,一手好活儿!

点心送下去了,暮青又差点被茶水呛着。

“昨夜之事奴婢听说了些,这可真不怪陛下,要怪也是怪那马儿乱操人的心!陛下因都督意乱情迷才没把持得住分寸,这不……今儿就心疼都督了,一早叫宫人烹了早茶,半柱香的时辰一换,为的是都督醒时茶水不凉。陛下待都督之心真金不换,都督可莫要因小事与陛下生了嫌隙。”杨氏至此才露了心意,原来她是担心暮青和步惜欢早晨吵嘴的事儿,拐弯抹角的在劝和。

暮青闻言心生愧意,她不但对府里人隐瞒了身份,这段时间也没过问府中人事,因为木已成舟,问了也无用。

她在等——等伤愈的今天。

“府里的人都还好吗?”此话等了月余,已经够久。

杨氏脸上的笑意一僵。

暮青捏着点心的手也僵了僵,希冀淡灭,心生隐痛。

“人都在马车外候着,等着恭贺都督呢,都督见了便知。”杨氏有意回避出城那夜的事,整理好被褥后,她回身捧来簪钗胭脂等物,只见暮青面前的茶点再未少过。

“束冠。”暮青望着铜镜里道。

杨氏怔住,下意识地瞥了眼托盘一角,那儿还真放着一顶玉冠。

杨氏讶然,却也心服,叹了一声,道:“还是陛下最懂都督。”

暮青不语,只凝望着镜中,铜镜里的人事如在一幅泛黄的古卷里,晚风拂着窗前的红罗帐,夜息香已淡。

她不喜熏香,但为驱尸气,药囊常年伴身,其中有一味药是薄荷,而夜息香的主料亦是薄荷。昨夜马车里看似一新,其实处处藏旧,为了叫她少些陌生感,夜里能够安眠。他的体贴总藏在细微处,暖着她的心,一年复一年,就像窗前的红罗帐,亦像眼前的白玉冠。

他知道诸将在外,她不会让人久跪,亦知道府里出事,她无心梳妆,所以在这本该绾发描妆的新婚早晨,为她备了一顶男子的玉冠。

她何其有幸,只是盛京战乱那夜,又有人何其不幸?

铜镜里,女子满头青丝被高高束起,玉冠温润,发似流墨,衬一身红裳月裙,冷艳英武之姿惊艳了晚风。

杨氏束起红罗帐,打开轩窗,跪在了马车门旁。

马车外,太监尖着嗓子长报:“凤驾至——叩迎——”

众人闻声叩首,只听晚风捎来吱呀之音,凤驾落地的脚步声却轻不可闻。

晚霞明灿,火烧云覆了天边,香儿与崔灵、崔秀姐妹跪在马车旁,好奇却不敢抬头,只瞧见裙裾舒卷如云聚散,牡丹遍开尘路里,落霞照引,向着中军大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