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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锦(181)

  他缓缓说着这世间惨景,声音平淡无绪,在这上不着天,下不及地的幽暗中听来,却让宝锦心中生寒。

  “我其实也是出身世族,父亲早早亡故,族中叔伯为了夺产,便让人牙子把我掳去,随意卖进矿dòng里……那时候我才七岁。”

  他轻轻叹息,冷峻的声音仿佛风一般在宝锦耳边chuī拂,“那dòng里可真黑啊,没有水,也没有任何食物,无数光着脊背的壮汉把一筐筐煤石从隧dòng里递出去,才能换得一个半个馒头,他们彼此之间如野shòu一般争夺这口粮。我一个七岁的孩子,却是连半口也争不来,最后,我饿得连煤石都拿起来啃,终于昏厥过去……那时候,我以为自己真要死了。”

  他居然轻轻笑了起来,笑声带着抑郁和伤感,简直不象是他平日,“当我醒来后,也是在这样一个透着光的乱石dòng中,身边横七竖八躺着的,都是那些挖窑人的残肢----后来我才知道,这个窑dòng又塌陷了,只有我幸运地拣回了一条命。”

  “我那时候闻着身旁的尸臭味,在那暗无天日的dòng中,凭着一双ròu掌挖了五个昼夜。十个指头都鲜血淋漓,这才从dòng里爬了出来----那五天五夜,我吃的都是那些人手里残存的食粮。哪怕染着血,沾着人ròu地碎屑。我都一点一点的嚼碎了吃下----要是再出不来,我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对那些人ròu下手。”

  宝锦听得心神震撼,胃中一阵翻搅,想要吐,却发现自己根本不曾进食。只剩下一点清水。

  她简直无法想象这样的事竟会在朗朗乾坤发生,云州她也曾去过----她地母后也是方家远支,世族们儒雅风趣,家中雕粱画柱,夜宴高歌,比之京城也毫不逊色,却哪曾想到,在那黑黢黢的地下,竟有这般卑贱如泥尘地血泪辛酸!

  黑暗中。只听皇帝咬牙道:“在那个活地狱鬼门关走了一遭,我才知道那些王侯世族们是怎样地yīn险狠毒,糙菅人命。人们都说景渊帝乃是不世圣君,可她即位后。却也对民间疾苦不闻不问。甚至对世族占地bī死人命也报以默许----十六岁那年,我和几个志同道合的伙伴终于揭竿而起。做了朝廷口中的叛匪。”

  “再之后,九死一生的qíng景就多了,我们几乎是提着头行事,豁出了命,倒也闯出不小的名头----后来,一个倔qiáng而神秘地女子也加入了队伍,她身手不凡,隔三差五总能弄来不少兵刃粮糙,大家都说她对我有意,也颇多戏谑打趣,只是后来,我才知道,她原来,竟是云方家主的女儿,云州最大门阀的千金!”

  “我当时简直如五雷轰顶,不敢相信这是真的,我愤然远走,不愿再看到她,但是她提着包袱星夜追来,那泫然yù泣的模样,与平日的刚qiáng冷然判若两人,我心里一软,再也无法挪动脚步。”

  皇帝回想起那dàng气回肠的一幕,声音都为之低沉,宝锦能听出那浓浓的欢喜甜蜜。

  双肩被紧箍得生疼,这疼钝而深远,随着皇帝的声音而律动,从肩膀一点一点地蔓延到心口,又痛又酸,几乎要让她喘不过气来。

  皇帝叹了口气,想起当初地惊世之恋,又是骄傲,又是怅然,“她以死相bī,又以天下大势相劝,终于说服了我那岳父,将宝贝女儿嫁我,连整个方家,也投向了我义军一方。”

  他说到这里,本来眉飞色舞,声音激越,却不知怎的,突然没了声音。

  “那后来呢……”

  宝锦心中百味陈杂,怔怔地问道。

  “后来?就是你所看到的这样了----她成了我地聘妻,但为了我的大业,又要我与江州云氏联姻,让我娶云家二小姐为侧室----这就是如今地云贤妃了。”

  “迎娶她们地那一日,景渊帝也听到了风声,对我等大加屠戮,我半路遇袭,云家死了当主,方家那边连她都险些丧身火海----这可又是九死一生了。”

  皇帝想起景渊帝的狠绝手段,不由地冷哼道:“这昏君倒行逆施,却也是灭亡前最后地疯狂了。”

  宝锦听着刺耳,不由冷笑道:“万岁真是意气风发,您与皇后真是英雄美人,相得益彰啊!”

  她声音带着隐约的讥诮,想起这两人当年琴瑟和谐,生死相许,再想及如今的相敬如“冰”,不由心中也暗暗快意。

  皇帝却会错了意,以为她因自己缅怀旧事,妒忌吃醋,于是笑道:“云州产醋,你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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