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薤露【CP完结】(2)

作者: 天生地梦 阅读记录

每一年帝妃与皇戚往南华宫还愿的时候,谢偭会将我扮作端王府的随侍。我遥遥地跟在这些贵冑子弟的后面,遥遥地瞧见宝应皇帝接过掌教真人手里的玉简,而后我的目光逡巡过他身后的所有女人,温孤皇后的神情总是很疲倦,郑妃永远比任何人都虔诚,像是要提前演练如何在拉下那个疲倦的皇后后做一个国母。

然后我会看到姊姊,她和那些满头琳琅的姬妾没有什么不同,但我仍会感到茫然,从今往后只有我们了吗?姊姊你还活着,我也还活着,然而我们在这些被高耸的朱墙层层封锁的斗室间究竟该如何栖身呢?我们是两枚不一样的「棋子」吗?我们都在报恩吗?

姊姊站在那些面目相似的女人里面,什么也没有回答我。

年纪渐长,我开始熟习如何做一枚棋子。谢偭先我一步划整个前朝为棋秤,他要同大梁皇帝、手足兄弟对局,更要代母家与温孤家乃至更多的氏族博弈,他已然学会如何做他没劲的端王,如何谈他的天下至诚、经纶大义,我便须勉力赶上。

宝应十二年,我长到十六岁,在天策上将府别苑待到第八个年头,收过胞姊的五封手书,见过她几回,说上了半句话,她说:「阿琛,你要争气??」而后郑妃带着我匆匆地走了,郑妃说:「卫琛,你姊姊眼下很安乐,因为端王府和天策上将府能让她安乐。你要为端王谋划,让她安乐得更长久。」

为端王谋划,或者为天策上将府做事,于我的不同是,前者是做谢偭的耳目股肱,为我少年时的英雄在沙场开路,后者是姊姊要八岁的我报恩,而我那时甚至与临终前的双亲缘悭一面。我开始熟习如何做一枚棋子,多半是因为我知道曾在我面前丢盔卸甲展示软肋的谢偭就要上阵杀敌,而我想要在刀光剑影里多陪他一阵子。

秋天,胞姊为宝应皇帝诞下的四皇子封了燕王。敕造燕王府,她是坐在首席宫裙锦冠的卫妃,而我仍是做端王的一个小小随侍。宾客散尽,新造的庭园里盖着浓浓的霜,她披着一身月华朝我招手。我想起郑妃所说的安乐,姊姊大约也有过一段金风玉露的日子。

我说:「姊姊,谢偭要我做他的谋士,入东宫,除太子。」

「端王看重你,那很好。郑妃救下你我两条命,我们便该有今日。」

我摇首:「我要相助谢偭,为的是他的鸿图,却与郑妃无关。天策上将府待我如何,我从来明白,只是我不愿想。」

宝应十二年,天策上将军郑允恭启奏,为上州别驾贪纵一案平反,卫桓昭雪。皇四子谢侒封燕王,翠微宫卫妃得薛延陀贵宝,其胞弟卫琛入东宫,为光熹太子侍读。卫琛是我,谢偭要我做他的谋士。

大宴燕王府的那一日,宾客既去,杯盘狼藉,霜盈瑶草的小园里,我问当今君上的卫妃这样一句话:「姊姊,你安乐吗?」我和她都是郑氏早在宝应四年便布下的棋子,这件事我从前不太明白,后来谢偭何其真挚地告诉我,我要做一枚棋子,我该感到荣光吗?

我看到她的眉心动了一下,然后轻轻地哂,仿彿银汉迢迢金风玉露都只在这一笑间:「阿琛,姊姊很安乐。」

而谢佶是同谢偭全然不一样的人。

麟德殿的琉璃灯少有晦暗的时候,御前的名医来往脚步倥偬。初到东宫的那一两年,我时常伴在殿内,显出十足的殷勤和妥帖,实则盯着此方仿佛灯会一般渐欲迷人眼的灯与人,无数次在案前昏沉睡去。暖阁帐子里的谢佶偶有咳出一滩血,御医以及婢子们便卑躬屈节地跪了一地。我大梦乍醒,只好也跪下来,心里暗暗地笑,谢佶啊谢佶,这些奴颜婢膝伏于地的人里,却没有哪一个是真正敬你爱你。

光熹太子其人,孱弱而寡淡,东宫上下不论四季,全是素裹一般。谢偭倜傥又狡慧,谢佶却是宝应帝最勤勉温和的嫡子。我想起谢偭的眼睛,和他的母亲郑氏一样无所顾虑地露出锋芒,而谢佶的举手投足往往和温孤皇后的身影重叠,长久地默然在麟德殿的烛影与案牍里。

我并不是天策上将府布在东宫的唯一棋子,及至宝应十四年,上至太子信任已极的西席与门客,下至洒扫庭内的仆婢,郑氏诚然已将谢佶堵得无处可去。我看到他逐渐察觉出东宫的异样,然而太子动则前朝动,谢佶想要反将一军却被重重围城阻隔,连同温孤家树大必招风的宿命,他的言行是百官皆要刁难苛责的眼钉肉刺。

谢偭告诉我,我要做东宫的太子侍读,更要做光熹太子的挚友。而我暗自好笑的是,如何做一个人的挚友和手足,原本是我剖析肝胆要在谢偭身上演练的功课,因而每每当我于麟德殿案前替太子冥思苦索、画策设谋时,我都要恍惚,倘若此时此地是宝应年间的端王府,我是否便会畅快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