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设计师(95)

  王一峰从一堆文件夹中扒出这个单位提供的钢件供货单,对应事故的L50*4号角钢的材质,白字黑字加红印章,写的是Q235B级热浸镀锌钢材。他向陈西安丢了个眼神,示意他到此为止,给他一个台阶,看他愿不愿意下。

  陈西安很隐蔽的朝他颔了下首,假装凑过去和钱心一讨论公事,其实是讲小话:“别把脸垮成这样,大家虽然在这里争,但心里肯定都不好受,你别老盯着别人看。”

  钱心一心里沉甸甸的:“我知道,我不是在……算了,散会了再说吧,先把这事掀过去。”

  他没有在瞪谁,只是在走神,从这些耳熟能详的争辩忽然让他想起了自己的职业来,他明明是一个设计师,却坐在板房里跟施工队争论角钢的腐蚀问题。

  其实这些年来,他gān的大都是和设计不搭边的事。

  这个城市里林立的楼体中,有些是他一个线条一个线条拼凑出来的,他进入其中能轻而易举的找到卫生间和逃生楼梯,然而那些线条都不属于他,是别人给出的构想蓝图,他照着临摹的,他说赵东文只是个画图员,其实他也是。

  康纳博士那种人才叫建筑设计师,他说这个位置需要一个线条,这个线条就是美的,投资商置喙都没用。

  更多更多的时候,他在开会、按照业主的喜好修改他的设计、跑现场,然后庆幸这个烂摊子终于竣工了。

  他自己做过的每一个项目,他都当它是个包袱,钱心一忽然有些发憷,他想:原来这么多年我都在原地踏步。

  在紊乱的施工次序和近乎苛刻的成本压制下,他的思维和灵感早就锈了。

  他看着近在咫尺的陈西安,心里止不住的难过起来:你呢,陈西安,你还是一个设计师吗?

  陈西安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只是应了一声,安慰道:“不烦,问题我来答,你再坐会儿,不久咱就回家。”

  他坐回去,脸上露出些许歉意,看向石材的中标单位代表人说:“抱歉胡经理,我这个判断不严谨,我的领导刚刚已经骂过我了,建筑上A级钢不常用,贵方作为经验丰富的施工队,想必是不会冒这个险的,或许是降雨量增加、空气酸化的原因加速了钢件的锈蚀,具体的原因还要等检查之后才能确定,您说呢?”

  想必个鬼,还要检查?胡经理只感受到了来自于他隐晦的恶意,笑的很勉qiáng:“那是当然。”

  陈西安接着看向王一峰:“王总的看法呢?”

  钱心一这个搭档可真是要不得,王一峰心里咂舌,让他给别人个台阶下,他就铺的堪堪能下只脚,还能显得特别大度,这人太聪明了。

  他看了眼走神走的魂不附体的钱心一,忍不住替这个心大的兄弟cao碎了心,他堵一个月的烟钱,这小子肯定没有防备过陈西安,找时间他还得敲打敲打他。

  “这种技术问题你们达成一致就行了,我的看法不重要,我现在不关心原因,我要结果。”

  王一峰站起来,双手撑在桌沿上,环视了一周严肃的说:“各位,今天差不多要过完了,我给了你们大半天的时间为自己争取,现在心里应该也有数了,下班之前我要这个事qíng有个定论。”

  “家属的qíng绪必须尽快安抚,闹大了我们我们全都完蛋,我希望大家都诚实一点,不要bī我找专家来论证,责任单我们的法务已经拟好了,现在每人一份看仔细了,没问题签,签完了给钱,给完钱散会。”

  最终协商结果是,施工单位赔付65%,监理赔付20%,甲方赔付10%,顾问赔付5%,设计院和其他专业一样,成了与会的见证单位。

  等王一峰想起敲打钱心一的事,那人和他的搭档已经跑的没影了,他还要去医院慰问家属,便决定下次叫他来家里吃饭的时候再说。

  任务圆满完成,可钱心一看起来并不高兴,陈西安拐上匝道:“心里不好受?去医院看看?”

  “还好,”钱心一沉默了一会儿,又说:“好吧。”

  为了矫正陈西安怕风的问题,开车的时候钱心一都会把车窗开一半,这种程度的风震最大,时速达到100的时候,室外的微风在车里的感觉和八级差不多。

  这是一种细致而无声的关怀,简直不像是一个月不洗被套的钱心一gān得出来的事,陈西安领他的qíng,并且很喜欢这种照顾,作为回报,他也知道他有心事,从开会那会儿的yù言又止时就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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