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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路难(2)

  至于他的来历,大家都不清楚,只知道他是方丈外出游历的时候带回来的,当时伤的极重,在鬼门关徘徊了好几天才被拉回来,之后又昏迷了半个月,醒来后一个人搬到后山去了。

  慧明用熬粥的长柄锅铲戳着他的小光头,笑道:“师父做事自有他的道理,还要向你交代不成。先生是惠清的救命恩人,你不许怠慢。”

  “我也要有那个胆呐……”,惠赐打了个寒颤,继续道:“听说他那一刀下去,师兄半条小腿都差不多削掉了,下手也太……不慈悲了,哎~师兄以后该不会瘸了吧?”

  慧明道了声佛号,“这是惠清的劫,你去吧。”

  惠赐显然不是个诚心的小和尚,他挑了挑眉毛,从盘子里摸了一块滚烫的饼,呵着气的啃着走了。

  后山基本都是旷地,仅有一些破败的院落和壁佛,是慈恩寺以前的旧址。那点灯火依稀,是这林野山涧唯一的亮色。

  檐椽破烂、门扉朽败,锁眼上全是厚厚的铜绿,窗纸倒是新糊的,映着屋内两道人影,一胖一瘦,看姿势是在对弈。

  惠赐扣了门,待屋内应了一声便推门进去了,烂门吱呀一声,带了些山风将烛火吹得晃了起来。

  摇动的光影在那人身上来回,他静的如同松木崖边人形的石头。惠赐总是不太敢看他,至于是为什么他也稀里糊涂的,反正每次都是敷衍的一扫,而十有八九那人都垂着眉眼。

  然而这次却不一样,小和尚的目光还没移开,男人忽然偏头朝他笑了一下。他是个冷厉的面相,瘦脸薄唇,眉深鼻挺,眸子黑幽幽的,从不见笑意,看起来十分不近人情。

  此时他的笑容很浅,仅是客气而已,但小和尚还是给震懵了,那种感觉大概就像每天浇水的石头里忽然长出了一棵草,叫他惊喜参半。

  于是他迎着那双吸光似的眼睛,话都说不顺溜了:“师父,这是刚烙好的九禾饼,慧明师兄让我送来给……额,给你,啊不,给先生尝尝……”

  惠赐忽然意识到,他送了两个月的饭,却并不知道这个人的名字,只是听师父叫他似乎是姓陈。

  然而他其实并不姓陈。

  许久以来混沌癫狂的心绪,终于慢慢沉静,沉枢感受着爽朗的山风和隐有的檀香,觉得离开的时候到了。

  “多谢你,一直以来的照顾”,沉枢像和尚一样做了个单掌礼,同时用右手接过了木盘。

  他的声音倒是比长相温柔许多,醇厚低沉,不是想象中那种冰冷的腔调。

  惠赐已经全然记不得他等候的师叔了,磕磕巴巴的答道:“不,不用谢,出家人慈……慈悲为怀,应该的。”

  沉枢将饼放在榻上,双手合十面向方丈,态度尊敬,“大师的大恩大德,沉枢没齿难忘,他日若有需要,绝不推辞。”

  无责和尚是个慈眉善目的胖子,素来笑脸迎人,活佛似的。他笑容满面的看着这个心有所困的年青人,腕上的佛珠轻盘,道:“佛法只有缘劫,没有恩仇,今朝相救,日后必有所求,环环相扣才是冥冥之理,小友又何必介怀。”

  沉枢不是个信誓旦旦的人,听他这样说便从善如流的释怀了,方丈便笑着将话锋转向了小徒弟,道:“惠赐啊,你无怨师叔是不是又在大殿候我多时了?”

  惠赐点了点头,嘟囔一句“什么叫又啊”,就见他的师父站起来,笑着朝他的棋友道:“天色不早了,小友歇息吧,老衲还些闲事,告辞了。”

  沉枢起身相送,“慢走。”

  惠赐跟着住持走到门外,回头见那人立在破楼的烛荫里,对影成双,愈发显得人孤零零的。他必然十分孤独,才会如此寡言,惠赐忽然觉得他有些可怜,忍不住喊道:“明天有罗汉斋,出锅了我就给你送来。”

  沉枢笑笑,对他摆了摆手。小和尚习惯了他的沉默,对这个回应的手势也甚是满意,牵着他师父的手走了。

  等人隐进黑暗里,沉枢带上破门,在残棋旁坐了下来——他在等人,等下午香积厨遇到的那个下人。

  下午那一幕让他的眉头不自觉蹙了起来,那个年轻的下人眼神警惕,武息收敛的也不够干净,而且他看见自己的时候,似乎有些惊慌,这并不是一个单纯的仆人,而且他的面貌……

  察觉到脑识开始往不可控制的方向思考,沉枢连忙摸了摸背后的剑,粗糙的麻布挡住了金铁的凉意,但硬度还在,他定下心,将剑解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