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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树与烂柯人(2)

作者: 舍曼 阅读记录

倪芝直觉背后刺了几道目光,约摸是周围几个女人都瞟她一眼。

答话的声儿低下去,没否认,“社会学。”

搓澡阿姨听不清,“啥?”

她手下不停,“这一天天的在里头,全都是轰轰的水声,啥玩意儿都听不清。”

狭小空间里不知被回了几道响的各种水声,嘈杂的谈天说地,在橘红色的雾气里像爆竹霹雳吧啦响声里的年关将至。

倪芝知道她八成是不晓得社会学,加了解释,“社会学,跟人聊天儿的专业。”

搓澡阿姨直接得了个结论,“挺好,现在小姑娘都不乐意唠。”

过会儿倪芝被半推着翻到背面。

“你这不够埋汰。”

倪芝从鼻腔里嗯了一声。

趴着呼吸就不顺畅,满鼻腔氤氲水汽,没怎么接茬。

她刚从植树节活动回来,浑身是汗是尘,也不知阿姨对埋汰是什么标准。

搓澡阿姨自顾自地讲,“埋汰的我才有成就感。”

倪芝想起来这怕是搓澡阿姨通病,以前同刘阿姨聊过,刘阿姨说最喜欢把人搓成橡皮擦,全身都是橡皮沫子。

澡堂的水流声,旁人说话的嗡嗡回音,倪芝趴着被推奶膏时候几乎都睡着了。

上楼对着脏兮兮的镜子描了眉,涂了唇膏。刚踩到体重秤上,刚才那个男人就凑过来看作势偷看,一边贱兮兮地问:“你多重啊?”

倪芝不怕他瞧,不遮不挡“自己看。”

“你这才105,太轻了,你看我约(yao)一个,我体重都跟身高差不多了,你摸摸是不是浑身腱子肉,哥每天健身举铁。”

东北人管称重叫约,是约分量,估重量的意思。

倪芝这回下来了,“你自个儿约吧。”

倪芝洗惯了一家,从来不换,说完她就去寄存澡筐了。

但凡从澡堂出来的人,无一不要深吸几口气。尤其是呆久了,出来跟重活了一样,身上的尘垢除了,轻飘飘地似褪了层皮儿。

倪芝等了片刻,见半湿的头发没给冻成硬梆梆的冰条儿,便顺着铁道往对面溜达。

今天是九九结束第一天,虽见不到草长莺飞,但总归是往回暖的路子上走了,就是路上化的雪脏兮兮的,成了泥水混合物,有时候没看清楚还能踩碎一块没化干净的冰。

她洗过澡,换了件墨绿色的长款麂皮风衣,长及脚踝,她在北方姑娘里个头不算顶出挑的,将将170,但撑起来这衣服足够了。现在只小心地避着走,免得溅脏了衣服。

过了铁道,明显感觉到浓浓的烟火气息。

路边尽是些摆摊的,现在多数是些卖杂货的,麻包袋一样的豆绿色的布往地上一铺,上面都放了些皮筋袜子鞋垫乱七八糟的东西,高级点的就是三轮后放块木板子,也有卖盗版书的,上面还插了手写的牌子,十元一本。

过一会儿日暮了,这些卖杂货的就收了摊,换卖水果卖板栗卖烤红薯,和无数黑暗料理登场,多半都要插上嘎嘎甜的手写牌子。

袅袅的热气扭曲着咸蛋黄一样的夕阳,最后一点光影照着老旧的街道里嵌着的俄式风情建筑,打扮得洋气不输年轻小姑娘的大婶儿在摊儿上挑挑拣拣,一边拧着自家孩子一路提溜回家。男人们下了班向泼辣媳妇告假,呼朋唤友一起撸串子。待华灯初上,寒冷的城市流光溢彩,既古朴又洋气,既浪漫又实在,衰败感中透着新生,粗鲁野蛮中透着情调,这便是夜幕下的哈尔滨。

这一片是铁道的另一边,离学校远,倪芝来的少,只记得附近的闫守一烤腰子,然而现在还没出摊,再往前快到西大直街了,老远就看见一堆人在排队买枣糕。

倪芝走了半道就停下来,被一股香气勾住了脚步。

她上下打量了一下面前的这家连招牌都没有的店。

在周围都是五颜六色招牌里,没有显得格格不入,只是不起眼透了。

平日里肯定经过了,又被她忽视了。

但是此刻,她很确定一股诱人至极的又麻又辣的火锅香味是从这里传出来的。

店面极小,除了木门,就是跟木门差不多宽度的玻璃,里面昏暗无灯,本就看不清楚,玻璃还擦得尽是油渍。

她贴近了些,风衣上的金属扣当地一声磕到玻璃,揪住扣子又紧了紧外套,凑近瞧见里面的桌子,确实是个个中间都有个洞。

是火锅店无疑了。

倪芝推了门进去。

先前隔着门都觉得香味扑鼻,此刻更是诱人,闻着香味就能想象出面前有一口锅,红通通的,里头辣椒花椒色泽鲜艳。

明明只是下午三点许,就已经觉得饥肠辘辘。

就是里面空无一人。

倪芝清了清嗓子,喊了几声“老板”,半天也无人应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