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重女道君十分狼狈,大喘了口气,将听羽递给了湛离,又拔下了头上的银簪,并肩而立,严阵以待。
她细细想了想,知逢经此一遭,一定会快速成长,日后,也会成为山门的中流砥柱,岂无衣其人虽风流纨绔,其心却赤忱温柔,有担当亦有深情,若把知逢托付给他,想来能够放心,虽然有点对不起师父修水真人,但有师父在,门中一定能够平稳下来,所有的一切,都会好转起来。
一切的动荡与慌乱,都会好起来。
……除了她。
于是又大喘了口气,目光里冷静而淡然:“山门里的心血召阴阵,只取了历年以来每一名弟子的一滴心头之血,就足以阻挡任何邪祟之物穿越其中,那么……只要耗尽我的心头之血,布下心血召阴阵,就足以起到封印的作用……”
湛离眉头突突一跳:“什么……?”
那她不就……
“上神说过,凡人的生死并不是很重要,因为我们还有转世,还有来生,”知重女道君说着,一笑,忽然又扭头向破虚道,“黄泉路可长了,破虚祖师来接我吗?”
破虚带着浓重黑眼圈的眼睛里满是震惊,又透出了些许绝望,挣扎想要上前,却受制于令,再迈不出一步,只能连忙把头摇成了拨浪鼓:“不,不可以,去黄泉很疼的,你别来。”
她又回过头来,眉眼低垂不再看他,神色如常,做出了这样的决定以后反而异常冷静:“我终于懂祖师爷当年血洒蓬莱时的心情了……为这天下苍山,生死都是我的荣耀。”
破虚厉喝了一声“道君”,却一步不能靠近,只能眼睁睁看着她右手持符,左手执刃,又不顾一切地和穷奇缠斗在一起。
符箓直指对手,而那支尖利的银簪……
却向着自己,随时准备引血为印,同归于尽。
湛离没有空闲再劝阻她,光是在穷奇手下掩护她,都快耗尽他的心神了。
确实,凡人的死亡并不是结束,他们有转世,有轮回,有从头开始重新来过的机会,可……
这并不影响他不希望身边的人死去的想法。
但他竭尽全力,赌上一切,亦不能撼动穷奇这只野兽分毫。
只要他能解决这只畜生,那就谁也不用牺牲。
可他做不到。
他急躁他绝望他恐惧,可他什么都做不了。
所谓最有天分的堂堂准神,却斗不过四大凶兽之一的穷奇。
像一尊雕像一样走了好一会神的子祟终于回过神来,深呼吸一口气,冷了神色加入战局,就并肩站在他身侧。
“没疯?”
“回来了。”
子祟没看他,只是伸手间掌心煞气如火焰般跃动,冷冰冰的:“再疯拉我一把。”
湛离瞥眼看了他一眼,轻轻应了声“好”。
可……
即便三界联手,依然过于弱小,湛离和子祟都受了不轻的伤,知重女道君的净血虽然十分有效,却也弥补不了身为凡人的缺陷,破虚更是被子祟的命令拘得动弹不得。
——他们谁也不是穷奇的对手。
☆、灰飞烟灭
除了耗尽心头之血以命相抵,牺牲知重永绝后患以外,别无他法。
穷奇越来越灵活,往上一蹿躲开了湛离和子祟的两面夹击,腾空而起,宛如钢鞭的长尾一扫,生生把两个人都震飞了出去,“嗤嗤”的笑声夹杂着它的怒骂,尖锐刺耳。
知重女道君趁机反手一刺,银簪精准刺进了心口,灼烫的心头之血溅了满地,有几滴溅到了穷奇身上,威力不同凡响,顿时灼得它仰天痛呼一声,立刻调转了枪口,直向她而去!
不好!
奈何湛离重伤,躺在地上动弹不得,挣扎着想起来也重重摔了回去,只听子祟扯着嗓子喊了一句“破虚”,随后黑影一闪,破虚及时赶到,拦在了知重女道君身前,被穷奇一爪贯穿。
他就像一阵烟雾凝出来的幻影,被那尖利的长爪一劈,一声痛呼还卡在喉咙里,就逐渐开始弥散。
他仿佛没有反应过来,因为他没感觉到疼痛,直到低头看见自己的手开始像烟尘一般随风吹散,这才迟钝地眨了眨眼,哦。
——他又要死了。
“破虚祖师!”知重女道君一愣,唇齿一颤,目光灼烫,流转着珍珠一般润泽的光芒,她又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诸多人间词话,都化成了那一咬牙,湮灭在那深深的一望里。
她绕开他,又毫不犹豫不顾一切地冲了上去。
破虚的身体开始破碎消散,他知道自己正在灰飞烟灭的过程之中,不疼,不后悔,也不害怕,只是……
有点可惜。
他都死了八百多年了,可上一次取心头血的剧痛依然历历在目,他是体验过的,这样的死法,该多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