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神闻言皱紧了眉头,细细一想,连忙又吹了声口哨,唤了声“青耕”,不一会,便有一只喜鹊大小的青鸟飞了过来,稳稳当当落在它手里,青色的羽毛就和翠鸟一样鲜艳,白色的眼睛宛如珍珠一般润泽,长长的白色尾羽拖曳在身后,像丝带一般上下飘逸。
“青耕,你随湛离上神一道下山,去解决瘟疫的遗留问题。”
青耕的叫声听起来就好像在呼唤它自己的名字,轻唤一声,随即就乖乖飞到了湛离肩头,然后用十分清脆的声音轻唤了一声“神君好呀”,他心神一松,连忙向它点了点头,然后双掌合十向山神拜了一拜:“多谢山神。”
“如此,还请小神君顺道去一趟蔓渠山,事后再将青耕平安送回堇理山,我要去复州山一趟。”
“山神去调查跂踵一事吗?”
猪身人面的山神十分严肃地点了点头,反而显得有些反差的可爱:“一旦有异兽私自下山,山神也会想办法通知其他山的山神帮忙留意,而堇理山一点消息都没有收到,想来复州山和蔓渠山那边……定是出了什么问题,我自然要前去探查的。”
湛离连忙抱着小小的青耕满面严肃:“山神,此次仰赖青耕相助,救护人间疾苦,要说起来,跂踵造成如今影响也与在下有关,若有能用得上在下的地方,还请山神尽管开口。”
山神点了点头,双掌合十还了个礼:“小神君有心了,告辞告辞,后会有期。”
说罢又忽然炸开了一阵烟雾,便没有了踪迹,唯有抱在怀里的小鸟,挣扎着叫唤了一声:“神君神君,勒死鸟啦!”
他回过神,连忙松开手,连连点头:“抱歉抱歉。”
随后不敢耽搁,暂时将这些疑惑都抛于脑后,只捏诀而起,带着青耕先赶回了雁荡镇。
而雁荡镇那边。
马腹虽身为凶兽,却排不上号,其实力却也没有那么可怖,再加上饿了许久,也就只能欺压欺压破虚这个主人不在身边的阴兵,一旦遇上子祟这么个比它更凶悍更霸道更不要命的,自然是难逃一死。
子祟其实已经打过瘾了,但他还有一个想杀的人没有杀,这种念想使得他刚平息下来的杀欲再次翻腾,反而更深也更煎熬,他浑身都缭绕着一丝丝的煞气,嘴角却忍不住向上勾出一个灿烂的弧度,满心满眼,都弥漫着一种期待,像尊杀神似的,就这么堵在雁荡镇的牌坊底下,满脸写着几个大字——“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那个“神”与那个“佛”,自然都是指的湛离。
知重女道君不敢惹他,也不屑和他交流,见破虚打了满身的补丁,正在原地活动手脚,以尽早习惯算是废了一半的身体,深呼吸一口气,上前便塞了一把白色符纸到他怀里:“给你。”
破虚看了眼厚厚的一叠白纸,有些懵懂地眨了眨眼:“这……”
她又瞥了他一眼,便迅速转移了目光,小声道:“你身上这些补丁实在不像样,贴满白纸也比这一身补丁顺眼。”
他连忙垂眸小心翼翼地道了句多谢,有一股扬起嘴角的冲动,要花很大的努力才能压制住。
一时静默以后,知重女道君深吸了一口气,仿佛做足了准备似的,这才轻声道了句:“破虚师祖,抱歉。”
他上一秒还能压制住的脸色忽然就仓皇起来,手足无措的摇了摇头:“知……知重道君,不……那个……”
八百多年了,他跟了这个人两世,还是第一次听到“抱歉”二字,第一世他带着少年天下无敌的张扬,而第二世的她却带着血海深仇般的厌恶,两世都不屑于给他一个正眼,以至于他积攒了数百年的见识和经验,都无法应对这样突发的状况。
在听到这两个字之前,他从未觉得委屈过。
被师父如何恶语相待,被师弟们如何私下嘲笑,哪怕一颗赤心剖出来,带着淋漓的血捧到他面前被他狠狠碾成了齑粉,他也从没觉得委屈过。
相反,他天生低贱,他觉得被自己这样一个流浪儿喜欢,于万人之上的师父而言也是一种亵渎,所以他不说,他怕自己的名字玷污了师父。
所以他活该。
任何事,任何折辱,他都受着,只要能待在师父身边,就算被如何对待,都是他的恩赐。
谁教他异想天开,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去肖想天人一般的师父呢?
他至死都觉得,所有的折磨都是他该受的惩罚,为此心甘情愿乃至于甘之如饴。
可就这么突然的,那个人对他说了一句“抱歉”。
他就觉得委屈了。
被师父冷眼相对的时候委屈,被师弟们有意排挤的时候委屈,他什么时候都委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