湛离的感情并不是很丰富,至少还不是很懂爱与恨,看见破虚眼底的炽热,直觉心底某处十分酸涩,说不清道不明,心口堵了团棉花,噎得他难受,连忙转移了他的注意:“破虚,你是阴兵,既然是已死之人,白日行走,不要紧吗?”
破虚温和一笑,没有立即答话,只是下意识地看了子祟一眼。
子祟冷哼了一声,眉头一挑,透着些许冷意:“阴兵受到主人的荫蔽,我虽然是煞童,但也是地府暂代的煞君,已经能够行使鬼神的职责,所以他也算是鬼神级别的阴兵,自然是可以白日行走的。”
地府的神,也是神,只不过和仙庭,并不是同一个系统。
湛离“哦”了一声,正此时,知重女道君便帮着小二,端了一碗馄饨,放在了他面前,十分尊敬:“神君请用。”
破虚脑海里闪过一个片段,数百年前,他还活着的时候,他也曾这般恭恭敬敬地说“师父请用”,只是……
他确确实实已经死了。
师父也确确实实已经死了。
于是他从小二的托盘上接过一碗,摆在了子祟面前,点了点头向小二道了声“多谢”,然后又忍不住看了知重女道君一眼。
真好。
八百年前连袜子都找不齐一双的男人,这一世,总归能把自己照顾得好好的了。
以前,他负责照顾他,可现在,那个需要别人侍奉的男人却成了侍奉别人的人,这种落差让他忍不住又回想起那个曾经张狂桀骜的男人,这一想起,脸上就带着一种十分隐晦的,炽烈的微笑,像在他青灰无神的脸上,打上了一束明媚的光。
湛离就坐在他对面,这一抬头就溺进一腔柔情里,忍不住一愣:“破……破虚?”
破虚一个激灵回过神,目光一闪,顿时又恢复成了那个礼貌柔和,却始终隔了些距离的阴兵:“神君何事?”
这突如其来的转变就好像一个被不小心戳破的小气泡,一切情深不寿都仿佛幻象,再也不复存在,湛离轻咳一声,连忙问道:“你不吃吗?”
知重女道君冷下了语调:“阴兵不用吃东西。”
随即又抬头向破虚眯眼一笑,牙不见眼:“对吧,破虚祖师?”
冰冷的恨意像一根刺,穿透了层层防护,就这么猝不及防,直接刺穿了他的心肺。
他别开眼,垂首“嗯”了一声:“阴兵确实不用吃东西。”
那小心翼翼,拼命讨好的模样看得人心底酸涩,湛离没忍住,恨得在桌下,偷偷用力踩了子祟一脚。
都是这厮搞出来的事情。
岂料子祟的关注点完全不在对面,被踩了一脚也没放在心上,只是淡淡收回了脚,抬起紧紧相握的手来,理直气壮:“喂我。”
顿时,这大厅里上上下下的客人小二们都好似被点了穴似的愣住了。
子祟十分满意这样的效果,得寸进尺,摇了摇手,想撒娇又没这个气质,不仅惊悚还显得滑稽:“我这不是不想松开意中人的手吗?”
湛离的脸红到了耳梢,十指相扣的掌心都灼热起来,咬牙切齿:“你故意的!”
说什么要饱口腹之欲,还非要坐到大厅中央来,这是有意跑来大庭广众之下羞辱他呢!
子祟偏生还不作不死,又凑近了他耳边,压低了声:“我的心上人,说什么就是什么。”
他深呼吸了一口气,虽然缓解不了脸颊的通红,但至少足以压制杀人灭口的欲望。
“人间的词话,你用不好就不要乱用,否则……”
故意的停顿让子祟心里痒痒,忍不住追问了一句:“否则什么?”
湛离冷不丁抬脚一踹,直接踹倒了他的凳子,他应声一屁股摔在地上,龇牙咧嘴,面不改色心不跳:“否则挨打。”
子祟咬了咬牙,突然爆发出一阵骇人的煞气,还没来得及取他性命,就被湛离紧接其后的一声“跪”,给制得死死的。
不得不说,两生契真是对付子祟最完美的利器。
抛开手会粘在一起分不开的这个问题的话。
吃完早饭,湛离便拽着恨得磨牙的子祟继续上路,知重女道君跟在身侧,至于破虚,则依然保持着一种不近不远的安全距离,闷声不响地坚持着跟在后面。
只要一回头,就能看见,他那双带着浓浓黑眼圈的眼睛,隐藏着深切的情感,小心翼翼地看着知重女道君的背影。
那种失而复得的小小欢喜,像一个气泡,被他那么仔细地呵护着,小心得让人心疼。
湛离没有多说,也没有点破,纵使对别人的感情多么好奇,也保持着应有的尊重。
一行走到天黑,也没有再走到下一个落脚地,只能将就着露宿荒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