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仿佛已经不耐烦,抬手间厉声道:“认不认错!”
他轻呵了一声,干脆利落:“不认。”
再痛苦的折磨,也拧不过他这颗已经偏执到了极点的心。
杀人于他而言,宛如呼吸一般而言是种本能,他杀湛离,何错之有?
要他认错,不如让这三界律法来认错,为何在创造出湛离那样干净得一尘不染的准神后,还要再创造出他这样肮脏而不堪的低劣煞童?
让他从忘川河底爬出来的时候,经过他同意了吗?
醴女越发恼怒,伸手还想让这花开得再猛烈一些,虚空之中却突然传来了一阵沉闷而苍老的声音。
“醴女,住手。”
她一惊,连忙收回手来,向那一片阴郁的天空恭恭敬敬道了句“鬼帝”。
酆都大帝并未现身,只有苍老的声音从遥远的天幕之下传递过来:“子祟,去吧。”
他从花丛中抬起头来,忍着全身上下近乎麻木的痛苦,冷冷问道:“去哪?”
鬼帝顿了一顿,良久,久到子祟都以为他不会再说话时,才突然说:“去渡劫。子祟,去吧,去渡劫。”
他嗤笑,一双眼反而亮得可怕:“这劫,又有什么好渡的?空有无穷寿命,却连自己为什么活着都没弄清楚,那要这寿命有何用?活来玩吗?”
他脑海里又浮现出湛离那张近乎完美干净苍白的脸,想起他站在万千霞光之下遥不可及触不可得的身姿,想起他躺在自己身下奄奄一息逐渐死去的模样……
湛离……湛离!
他想要他,想再次把他按在身下,掐上他的脖子,享受他微弱的挣扎。
他不想去渡劫,只想要他,想……杀了他!
醴女又高高扬起了手,因为他的顶撞而眉目深锁:“子祟!”
“醴女。”
她只能又愤愤放下手。
“子祟,你不想渡劫,可你……已经有了人选了,不是吗?”
有了人选……?
是湛离吗?
他想要杀了他的心,也是一种感情一种爱吗?
他不懂。
“弑神……也是爱吗?”
酆都大帝没有说话,也不知道是不是被他大胆放肆的想法惊到了,倒是醴女率先反应过来,又要举起手:“子祟,你越发放肆了!”
“醴女,罢了,让他去吧。”
“鬼帝……?”
什么叫“让他去吧”?这小子连神都想弑,就这么由着他去,人间还不成血海?
然而酆都大帝再不出声,只恍惚从遥远的虚空里传来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太轻太轻,以至于醴女一个晃神,不敢确定自己到底有没有听见。
子祟自知这一次的责罚已经结束,终于站了起来,大幅度的动作牵动了血管里的花茎,使得伤口撕裂,汩汩出血,剧烈的痛苦让他一时连站都站不稳,他却只顾跌跌撞撞地稳住身形,坚持着往前走,头也不回,只留下一个又一个血脚印。
那么深,又那么决绝。
醴女眼见着他染血的背影逐渐走远,忽然叫了声“子祟”。
他回过头,因为失血过多而显得格外苍白的侧脸依然带着漠然和冰冷。
那种冰冷让醴女伸出去的手又收了回来,叹了口气:“我也是煞童出身,我和你的劫数都是一样的,子祟,我们都得学会怎么去爱,不要做会让自己后悔的事。”
子祟仿佛感觉不到痛似的,从自己的血管里抽出一根格外粗壮的花茎,随意往地上一丢,扬了扬手:“不愧是学会了七情六欲的煞君,后悔?我可不懂。”
醴女嗤笑一声,没把他的嘲讽放在心上。
她还是个煞童的时候,也不懂,“后悔”是一种多么让人撕心裂肺的感情。
子祟转身离开,坚持伪装着决绝的背影,一直躲到无人之处,这才重新坐下,仔仔细细把自己身上开满的花一朵朵摘了下来,像一只刺猬在一根根拔掉自己的刺,忍不住嘶嘶倒吸着凉气——
像一只野兽。
困兽之斗,犹不愿让任何人撞见自己舔舐伤口的动作。
他偏执成疾,哪怕血流成河,也不愿喊一句疼。
何必呢,反正没人心疼。
待摘干净身上的花,他才在手上燃起了宛如火焰的煞气,在掌心烧灼成一团符文,落地而成阴兵。
“人呢?”
“在无名山。”
“无名派吗……”
他眯起眼,说起无名派,他倒还有点印象呢。
当年蓬莱山巅那个鲜衣怒马风流放荡,动辄问候人祖宗十八代的所谓“真人”,以及那把缠得五颜六色的琴,实在是令人难忘。
伸手一捏,煞气消弭,阴兵也随之而猝然消失,又用煞气凝在指尖,在空中写下了另一道图案诡异的符文,蕴含着更强大也更可怕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