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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归(19)

作者: 蓦淼淼 阅读记录

周聿南屏了息,装作若无其事地从那名市一中的学生手边经过,飞快地瞥了一眼他的画。高中生在画色彩静物:一张台布,几个水果,衬出中间一把不锈钢的水壶。周聿南没有管他画的东西是不是千篇一律的陈词滥调,首先就被他熟练的画技惊住了。

他靠近高中生,不由脱口道:“好厉害呀。”

那名高中生在用随身听,见左侧站了个人,有些惊讶,他手下的笔一顿,腼腆得肩也缩了起来。

周聿南在他身后站了许久,久得腿有些酸麻。高中生画完,开始撕固定画纸的胶带。他撕得鲁莽,画很快缺了一角,胶带掉下后,高中生的手腕轻轻一动,像扔一件不要紧的东西似的,将画纸随手丢在了右侧的折叠椅上。

周聿南读出了他那一扔里的百无聊赖,有些吃惊。以往周聿南画完的画,都会被他好好地收在书桌抽屉里,叠放得整整齐齐,有些特别喜欢的涂鸦,还会用包书皮裹住,防潮防霉。

周聿南回了自己的座位,接着上回没画完的继续。

画室里开着冷气,绵绵雨丝从窗缝漏进室内,而周聿南挨着墙角,身体左侧被冷气吹得直起鸡皮疙瘩,右边却被室外的热汽蒸得冒汗。他一边画,一边微微抖着左腿,想让冰凉的脚热乎起来,他抖了三下、四下,就在他抖到第七第八下时,“嘣”的一声轻响,大团的黑暗突然盖了下来。

画室停电了。

周聿南的笔尖“吧嗒”断开,在画纸上留下一道过深的印。他站了起来,往窗外看。

夏日的黄昏晻然无光,马路对面的楼房熄着灯,灰沉沉地隐在雨幕中。路灯灭了,街道陷入黑暗,杂乱的叫喊声忽然传了出来。

高中生也停下了画笔,隔着七八个座位,他冲周聿南喊道:“电全停了?”

他话音刚落,一道白色的闪电将室内映亮,照出两个少年面面相觑的脸庞。

周聿南往画室的办公室走,老板娘靠在办公椅上,眯缝着眼,像是睡着了。老板不在,画室也没有别的学生,周聿南只好叫醒她。

高中生已经收拾了书包,打算在大雨前骑单车返家,周聿南往李家打了个电话,是李滉接的,那头还有洛磊的声音。李滉说:“哎,哥,怎么了?”

“要下暴雨了,你在家待着不要出门。我一会回家。”

李滉还有些愣,没来得及再说,周聿南就把电话挂了。手机被还到老板娘手中,周聿南抓起窗沿边湿漉漉的伞,噔噔几步跑下楼。雨还没下起来,天被乌云压得很低,空气湿得滴水,在车站的雨棚下站了十来分钟,周聿南终于上了六路车。

六路车从市中心开往城郊,李家所处的位置介于城镇和乡村之间,两边的气息都沾一点,而六路车的终点站刚好就在李家附近的市场。

车马达嗡嗡地响,模糊了窗外的雨声,像年迈的老人在哼哧哼哧地喘着粗气。铺天盖地的大雨遮挡了一切街景,周聿南只能看到一条条色块化了的街道在眼前晃过。

司机怨声不断,车也跟着走走停停,乘客们面色凝重,都不住地往窗外看。

就在行过一个十字路口后,马达不死心地发出最后一声闷响,公交车沉重的喘息骤停,议论声忽然大了起来。司机把线织的白手套往衣带一塞,向车上的人们喊道:“抛锚了,赶紧下车!”

十几名乘客蜂拥向小小的车门,周聿南被挤在两个大人中间,沾了满背热汗,像块夹心肉一样被拱出车门。

脚一落地,后方涌来的乘客险些将周聿南撞倒在地。他稳住身子,大风将雨吹得歪斜,一把瘦弱的女式花格伞形同虚设,雨水很快扑了周聿南满头满面。

他顶着风往骑楼的檐下走,那里站了许多避雨者,稀稀拉拉地蹲成一片,周聿南加入其中,也蹲下来。

旁边的人在说话,一个蓝衣的中年女人道:听说要下到八点半呢,阿蕙,你老公来接你吗?

叫阿蕙的年轻女子回答道:我老公一会就来了,要不要捎你一程?

好啊,你老公骑车来吗?

没,家里刚买了车,他应该会开车来……

纷乱的对话传到周聿南耳中,周聿南无端地感到孤独起来。以往,他也经历过这种孤独的时刻,比如,独自在街边吃一日三餐时,在台风天一个人上下学时,在晚风中走夜路时。

这一个个时刻,他都挨过来了。现在,他亦可以挨下去,挨到雨停,挨到放晴,挨到九点、十点,或者干脆睡在路边。

可李家人让他默想的“挨”成了空。

一道蓝白的强光打在四处漫水的砖地上,李志杰从摩托上跳下,辨认出了人群中蹲着的周聿南。周聿南被带出檐下,坐上车后座,李志杰粗粗的嗓音响了起来:“找了你半天!聿南,你怎么不好好待在画室里等我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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