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期未期(30)

聂真的记忆突然像被开了锁，往事的种种陆陆续续在她的脑海中呈现。

她哪里是什么仆人？她可是像她母亲一样的存在啊！她怎么能忘？怎么能忘？

泪水就这样絮絮往下掉。

钩月还在帮她重温着她的噩梦，“……他像恶魔一样杀了很多人，像你父亲一样冷血。你跟他道歉，求他住手，抱着他的脚，一遍又一遍地求他不要再打你的仆人，不要再杀人。可他就像疯了一样，哪里还听得见你的声音？”

聂真留下了痛苦的泪水，为誓死守护她、因她而死的阿月。

钩月却继续面不改色地讲她的故事，“……府里所有的人都死了。这个男孩却忘记了那夜发生的一切，除了他自己，几乎没有人知道那一夜的真相。所有人只当是男孩父亲仇敌们的杀戮。后来，男孩被父亲的好兄弟收养，且突然间多了两个哥哥，从此继续过上了养尊处优的日子。你知道，男孩的养父叫什么名字吗？”

聂真在听到“两个哥哥”的时候，心中已有丝丝猜忌，却不愿相信。可当她听到钩月说的那个名字时，她的世界瞬间崩塌了。

“他叫李允。”

聂真如五雷轰顶，整个人瘫坐在地上，脸上是痛苦万分的神情，泪水决堤。

原来，三年来她一直用生命守护的人，竟是她的仇敌，她怎么能？怎么能忘掉仇敌的模样？又怎么能……爱上他？

聂真发出一声怒吼。

许是因祸得福，聂真听到了自己久违的声音。

“对了，还有你的嗓音，是拜你师父所赐。你的记忆，也是他用药物帮你消除的。”

聂真绝望地闭上了双眼。

钩月达到了自己的目的，便离开了。

直到现在，她才知道自己原来一直都是那个任人摆布的布偶。她不知道她的出现到底有任何意义。最敬爱的人离开了她，最亲近的人也抛弃了她，最信任的人也欺骗了她。现在，她彻底是一个人了。

她开始怀疑自己在这个世界存留的意义。

聂真一步一步地走在冬日的暖阳照耀着的初雪上，每踩一步，就发出“咯吱咯吱”的脆响，她内心深处的某个地方似乎也随着被踩碎的初雪一样，支离破碎。

她的视线渐渐模糊。

她恶狠狠地抓掉绑在头上的头纱发簪，掷在柔软的雪地上，溅起雪花，如尘土飘扬。乌黑秀发飘扬在冬日的冷风中，雪花落满了她的发丝，附在她的眉睫，有泪随风飞扬，她的眼中却满是坚忍和凄厉。

从此以后，这世间再也没有一个名为“未奴”的女子。

从今以后，她再也不会傻傻相信别人的只言片语，再也不会任人摆布，再也不会为了别人而活，再也不要迷失自己。

她是聂真。她要做回她自己。

那天之后，李府上下再也找不到一个名为“未奴”的家奴，李禄再也找不到童年时那个名为“阿甲”的善良天真的孩子，许蒙再也找不回从前她同未奴一起时的快乐时光。

所有的一切，似乎都随着聂真的离开变得不一样了。

其实那天出门寻找未奴的许蒙、李家兄弟，恰好也看到了眼前的这一幕。

许蒙没有想到，居然是自己亲手杀死了聂真的至亲，自己的亲人，以及那夜所有无辜的人。

原来一直以来，那个让自己无家可归的人，就是他自己。

原来他曾经所一直期望的真儿，一直平平安安地生活在他身边。可是为什么他的心会觉得这般疼痛呢？

这三年来，她一直为他劳心劳力，甚至差点为他放弃自己的生命，到头来却发现自己守护着的人，居然是自己的敌人。她的心，该有多痛？

为什么他就没能早些发现她呢？为什么他从前没有察觉到真儿是女儿身呢？如果他能早一点发觉，或许事情就不会是今天这个局面。她也许会觉得，他曾经对她的好，只不过是同情般的假惺惺罢了。

如果从前的那一切从来没有发生过，那该多好。如果那一切从没发生过，或许此刻他会很开心地跑过去拥抱真儿，高兴地跟她说一声好久不见。可是他不能，他害了她，他这辈子都对她有愧。

为什么他会做出那样的事情呢？他怎么能在杀掉那么多无辜的人之后，仍然安安稳稳地像个没事人一样过着养尊处优的日子呢？他对聂真的亏欠，实在是太多太多。

那天之后，许蒙再也没有回过李府。李家兄弟虽对许蒙心存芥蒂，但还是对李允只字不提，只道是许蒙受高人指点，自寻他路去了。他们之间的兄弟情义，也算是走到了尽头。

这件事情对李禄来说，又何尝不是一个打击？

这些日子以来，原来他一直朝思暮想的人就在他的身边，他竟一点都没有发觉。而今，他又要接受再度失去她的事实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