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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可方思(78)

凉州乃是朝廷重地,自古富丽繁华,使人流连忘返。待到天黑以后,大街小巷常有游人并行,当街灯火明亮如星盏。

沈尧的师父年轻时,曾在凉州游历一年,亲笔写下一句诗:“画楼湖畔春酒暖,细草微风岸花红。”

师父很少作诗。但他倾倒于凉州的亭台楼阁,烟柳画桥。

不过在江湖侠士的面前提起凉州,多半就会听闻“凉州段家”的名号。

传说三十多年前,段家有一位少年剑仙,惊才绝艳。他手中无剑,心中有剑,擅长一招“踏雪无痕”,能杀人于无形之中。

沈尧提出新的见解:“有没有谁不想活了,就去段家找剑仙!死得快,没痛苦,不遭罪。”

黄半夏劝诫他:“大哥,你是一个大夫,遇上这种人,你要劝他惜命。”

“我不会劝,”沈尧懒散道,“该活的人都能活,该死的人,早晚要死。”

他从口袋里掏出匕首,放到了袖中,再一次看向黄半夏,话中有话道:“就比如,那天我们在你家药铺……谈到了瘟疫,你是如何作答的,还记得吗?你说,我们这帮外乡人妖言惑众,有多远滚多远。”

他停步,静立于药铺门前:“你说啊,要是那会儿,你相信我们,这城中能不能少死几个人?”

黄半夏隐忍片刻,踏上台阶:“你们不是京城楚家的人吗?”

台阶略高,石头被打磨得很光滑。黄半夏抬起另一只脚,鞋底碾了碾地面:“京城楚家的威名如雷贯耳,你们怎么不去求楚公子,或者找楚公子出面办事?”

站在他前方的许兴修回答:“被你猜中了,我真去找过楚开容。”

许兴修为人随和,安然沉稳,单从言行举止上看,他比沈尧可靠不少。许兴修的话,黄半夏信了九分,便又急切地问:“楚公子可有什么需要?”

许兴修笑道:“楚公子闭门不见客。”

沈尧继续纠正道:“讲句实在话,我们都不是楚家的人。不过楚家上上下下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们这三位师兄弟……也没脸回老家了。”

几人说着,途径药铺侧门,走进一座厅堂。

屏风绣着花草鱼虫,挡在墙边。黄半夏的父亲支开屏风,抱拳行礼道:“卫大夫。”

卫凌风回礼:“客气了,黄大夫。”

黄半夏的父亲谦和道:“我在你面前,已经不算大夫,你姑且称我为老黄吧。”

老黄请他落座:“昨天夜里,我去见过了知县大人。你上次开的药方,我也呈给了知县大人……大人的意思是,请你来主持公道,肃清疫病。”

才说了两句话,老黄挽起袖摆,挡脸咳嗽。

他的面前摆着一只紫砂壶,泡开了上好的碧螺春。他刚给卫凌风斟过一杯茶,沈尧横插一杠,挡开茶杯,问他:“黄大夫,我有一个疑问,不知当讲不当讲。”

老黄眼中含笑,慈蔼道:“请讲。”

沈尧屏息凝气,随后出声:“既然知县大人赏识我的师兄,为何不跟师兄单独见面?”

少顷,沈尧面露笑意:“自然,黄大夫一心为民,我不是在怀疑你。”

卫凌风并不在乎沈尧的揣测。他说:“黄大夫,我们都是外乡人,在安江城内行事不方便。你若是相信我和我的师弟们,便将药房的钥匙交给我,如何?”

老黄犹豫不决。

卫凌风看向了黄半夏:“你父亲咳嗽几日了?”

黄半夏心头一惊,诺诺道:“三、三日了。”

卫凌风伸出左手:“事不宜迟。”

黄半夏不等父亲发言,已经掏出钥匙,放进了卫凌风的掌心。

卫凌风站起身,衣袍洁白无垢,仍如一尘不染的新雪。他说:“劳你转告知县大人,下令全城戒严,所有人,无论男女老少,必须喝煮沸的水,吃熟食,忌用生食……”

他弯腰,讲出最重要的话:“死者的尸体,不得下葬,不得擅自处理,一律交由官府。”

老黄紧皱双眉:“你是何意?”

卫凌风退后一步,诚实道:“死者的尸体,应当被火化。”

老黄的心尖一梗一梗地痛起来:“人死后,要入土为安呐。”

卫凌风抬手,搭上他的脉搏:“死后便是往生。无论你尸身完好,还是尸骨成灰……”

卫凌风轻轻放下老黄的手臂:“你都要去走黄泉路和奈何桥。”

老黄胸膛不断起伏,绸缎褂子罩在身上,布料折出一道又一道的痕迹。

卫凌风不知他想到了什么。总之,老黄的脸色也变得很难看。

老黄明明要坐在椅子上,半靠着屏风才能舒坦些。但是他听完卫凌风的告诫,绕着厅堂走了几圈,才说:“我会写信给知县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