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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可方思(58)

第29章 劫狱(三)

云棠显然不怀好意。

虽然江湖上没有传出风声,但在扶华教的内部,不少人都知道,段家少主与左护法外形相似。

左护法天资卓绝,备受器重,性情孤僻凉薄,武功深不可测。他两耳不闻身外事,一心修习武学和剑道,哪怕是在扶华教,也没几个人敢惹他。

除了云棠。

云棠和他一起长大,两人算是青梅竹马。幼年时,她经常找他切磋技艺,明目张胆地挑衅,对他直呼其名:“程雪落,拔出你的剑!我想知道,你的境界到了哪一层?”

程雪落和她过招,剑不出鞘。

她含恨道:“你给我等着,等我修完《辟寒剑谱》、《天霄金刚诀》、《无量神功》、《昭武十八式》……我便会远远超过你。”

那时,云棠六岁,程雪落九岁。

程雪落起初是会嫌她烦的。他常想,女人爱说废话,女人真是麻烦。但他很少外露情绪,云棠也就不知道他讨厌她。

云棠的父亲膝下独有一个女儿。他身为扶华教的老教主,杀人如麻,恶名昭彰,却像世间许多父亲一样,将女儿当成了掌上明珠,百般纵容,千般爱护。他亲自教云棠修炼内功,濒死之际,更是将一身内力传给女儿,致使血脉逆流,五脏爆裂,死状凄惨而痛苦。

云棠继承了父亲的衣钵,可是她的日子也不好过。她的内力强悍至极,当属武林第一,但她无法归化融合,强撑几年,险些走火入魔。

此前,她奔赴丹医派,正是因为筋脉受损,无药可治。

许多个夜晚,云棠辗转不寐,难以入眠。程雪落身为左护法,奉命陪伴在侧。云棠便和程雪落聊天:“世人尚武,修炼内功、剑法、刀法、掌法……可是你说,这有什么用呢?他们能一剑斩断红尘,自寻清净,得道成仙吗?”

那时,云棠二十岁,程雪落二十三岁。

同一个屋檐下,朝夕相处十余年。他差不多可以猜中她的心思。果不其然,她接下来就说:“敌非敌,友非友。你虽是扶华教的左护法,但你的父亲和兄弟都在段家。”

她侧躺在床上,忽而勾唇一笑,显得寡廉轻义。

程雪落没做辩解。他见过千里白云横贯草原,也见过武士屠城饿殍遍野,但他从未见过段家人,更不知“血浓于水、手足情深”是为何物。

今时今日,他与段无痕狭路相逢,心中没有一丝仇恨或负担。

段无痕眼见云棠逃过追杀,快如流影一般窜进了地牢。他微皱了一下眉头,以剑仗地,白光乍现,萦绕剑身——他准备用一场激荡的剑雨将云棠活活绞死。

耳旁传来一个声音:“段无痕?”

他循声侧目,挥剑提起一斩。

大雨降落在剑上,溅开琐碎的水花。

程雪落剑锋一转,水珠被切成细小的碎片。他绕到了段无痕的背后,身法诡谲,杀意冲破云霄。

习武之人身强体壮,但有一处死穴,因人而异。段无痕的死穴在后颈往下二寸之地,除了他的父亲,没人知道这个秘密——段无痕原本是这样想的。然而,那位蒙面人专攻他的死穴。

段无痕一向自负剑术高超,何曾想到魔教中一位看似年纪轻轻的男子,竟还有些难缠。他的杀招都被对方剥丝抽茧般化解……他以静制动,剑气满袖,倒劈如白虹贯日,割破了对方衣袖,使得那人的左手血流泱泱。

那人漠然低头,看了一眼伤口,面具在此时掉落,露出他的一张脸。

雨声似乎停滞,万籁静止。

段无痕的杀气骤减。

他手握剑柄,五指松懈。血肉横飞的庭院中,段家与魔教厮杀不休时,段无痕走神了几个瞬息。而后,程雪落的剑尖划过他的胸膛,刺破他的骨肉,一剑贯穿他的心肺。

血水伴随着绞痛感,像开闸的洪流,将他的衣裳料子染成了浓稠的深红色。

他搭住程雪落的剑,念了一声:“程雪落?”

或许是看在他被重伤的份上,程雪落应话道:“是我。”

段无痕又问:“你是哥哥还是弟弟?”

程雪落道:“兴许是你的哥哥。”

倘若不是他的剑还插在段无痕的胸口,他们真像一对阔别多年、终归相认的亲兄弟。

段无痕喉咙咸腥,趁着还没脱力,指间蓦地回旋,掐断了程雪落的剑尖。他所说的最后一句话是:“魔教犯了众怒,你不配做我的兄长……”

他和程雪落的声线相近,嗓音太过相像。程雪落听他讲话,就像在自言自语。

段无痕以为,程雪落会在死穴上补一刀。如此一来,段无痕必定油尽灯枯。段家的长老们远在十丈之外,他们再快也来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