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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可方思(146)

沈尧语声惊讶:“真的吗?”

段无痕吃下一口米饭:“嗯。”他在这样破落的一家客店里,稍微动一下筷子,都像是纡尊降贵了。

并非沈尧挑剔,只是这家客店,处处透着寒酸。圆木搭成的楼梯侧面烂了一个洞,桌椅板凳的尺寸均不相同,桌脚都用破布包了起来,瞧着比他们丹医派还要穷困潦倒。

饭后,店小二带着他们一行人上楼。

沈尧一步一顿,走得很慢,木头台阶在他脚下嘎吱嘎吱地响。赵邦杰走在他前面,先他一步迈进了客房,他远远看见赵邦杰的后背微不可见地凝滞了,黯淡的烛光照出交错的人影。

赵邦杰轻声唤道:“少主。”

沈尧连忙凑了过去。客房的房门大开,夜风从窗边吹过,沈尧伸手挡了一下,掌心沾到了黏黏的东西。他定睛一看,原来是几缕蜘蛛丝。

房间内的状况,和沈尧的假想差不多。桌椅蒙着一层灰,墙角蛛网缠结,床榻上还有遗落的衣物,他往前走一步,立刻打了一个喷嚏。

沈尧不禁笑道:“公子,你最爱干净,最讲究整洁,怎么能住这种地方?”

段无痕却道:“今晚早点休息。明天辰时,接着赶路。”

沈尧拉住他:“喂,等等……”

段无痕抽出腰间佩剑,挥手扫过一阵猛烈剑气,蛛网和尘灰都被吹落到窗外——这原本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可他的剑气实在太强,将屋内的香炉、花瓶都给震碎了。土褐色的陶瓷碎片散落在地面,尖利的棱角刮烂了一尺见方的一块地板。

店小二一脸惶恐,沈尧忙说:“没事,我们会赔钱的。”

小二朝他作揖,讪讪离去。

沈尧踏过门槛,脱了衣服,铺在桌上:“我睡桌子,你们睡床。”他还以为段无痕会欣然答应,却见段无痕撕烂了一件外衣,扯成布条,拴住了两根房梁。而后,段无痕跃过房梁,躺在了那根布条上。

沈尧仰头望他:“你半夜要是掉下来,我可治不好你。”

段无痕道:“掉下来?”

沈尧描述道:“你睡着了,半梦半醒,糊里糊涂,不晓得自己在哪儿,身子一歪,砸在地上,不死也是个半残。我劝你不要仗着自己武功高,就去尝试这么危险的睡姿。”

恍惚间他好像听见段无痕一声轻笑。

那笑声很浅,很好听,虽然有些轻蔑,但段无痕诚实地回应道:“无论是梦是醒,是生是死,我都不该忘记功法。”

沈尧盘腿坐在桌上,问道:“你们这些武林高手,为什么都把功力看得比性命更重?难道不是先有命,才有武功?没了命,还要武功干什么?有了武功,丢了性命,又该如何?”

或许段无痕懒得和他解释。段无痕只对他说:“睡吧。”

沈尧侧身而卧。这一晚,他做了一个梦。梦里,他回到了丹医派,走过一条荆棘丛生的坎坷山路。当他推开丹医派的大门,第一眼就望见了师父。师父穿着一件长袍,神色慈祥温和,双手揣在袖中,好像等了他很久。师兄们纷纷围过来,问起沈尧:小师弟,你怎么还不回家?你在外面遭罪了吗?

沈尧在梦中回答:“我很好,大师兄……”讲到这里,他幡然醒悟,大师兄身体垮了,师父也不在人世了。

他一下子睁开双眼,惊坐而起,大口喘气,后背上全是冷汗,衣袍早已被汗水浸透。胸腔闷痛至极,往事如一场倾泻的山洪般灌入他的脑海,把他呛得像是溺了水。

他不得不自言自语:“师父,师父……我对天起誓,一定会报仇。”

房间里寂静无声。

沈尧抬起头,才发现房梁上空无一人。

他立刻站定,点燃一支蜡烛。借着蜡烛的幽幽昏光,他看清了空荡荡的房间。段无痕不见了,赵邦杰和狄安也不见了。

夜半时分,窗外夜色更浓,月亮被乌云遮挡,留下几颗寥落的孤星,散出惨淡而微弱的白光。

沈尧吹灭蜡烛,打开房门,缓步走了出去。

大堂里没有一盏灯笼,只是黑漆漆的一片,让人无法视物。

沈尧轻手轻脚地走下台阶,摸黑来到了客栈的正门前。他发现,这扇大门被锁得死紧,共有两道插销、三条铜棍挡在门后,就好像,半夜会有什么猛鬼来硬闯一样。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把匕首,握在掌中,再绕行到窗户的侧边。这扇窗户是由竹篾编制而成,坚硬的青竹被削为长条,密密麻麻地交织在一起,合为四层,几乎是密不透风的一扇窗。

沈尧一刀砍在边角处,沿着竹子的纹理,狠狠切割。突然手指一抖,他松开了匕首。

四周仍然异常寂静。

偌大的客栈内,听不到一丝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