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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可方思(143)

程雪落喊住她:“教主。”

她忽然说:“我急于寻回卫凌风,不是为了手足之情,是因为我不晓得自己还能再撑多久。一旦我功力尽失,教内必然大乱。如果卫凌风不在,家族的仇怨,无人来报,祖宗的基业,无人能保。”

程雪落却说:“他不会听你安排。”

云棠折回来,站在他面前。屋檐下,他低头看她,见她发间戴着一支朴素银钗。朝露未晞,在她眼中幻化为雾气,她轻声示意他低下头。

程雪落照做了。云棠靠近,倚在他耳边说:“谁能永远听我安排?卫凌风不会,你也不会。倘若你听了,段无痕早该是一具尸体,他母亲早该发疯了。你心慈手软,顾念兄弟,真叫我……”她吐气如兰,手腕搁在他脖颈上。

程雪落清楚地听见远处有一阵拐杖拄地声。但云棠的反复无常,确实影响了他。程雪落左手扣紧她的腰,问她:“你如今的功力,是从前的几成?”

云棠道:“大概七成。方才,我甚至不知道你在附近。我掩饰不了多久。那帮不安分的狗东西,快要蠢蠢欲动了。”

他们二人这样亲密地说着话。卫凌风拄着拐杖,立在不远处。卫凌风起初还在想,幸好谭百清折断他的手和腿时,选了左手和右腿。他撑拐杖时,恰能保持站姿。但他不能像从前那样,驾驭一身轻功,更做不到来无影去无踪。

当他撞见别人幽会,一时无法回避。往日在丹医派时,同门师弟们给他起了个诨名,叫他“木头桩子”,暗讽他成日里静坐不动。可笑他现在真成了一块木桩,只能一步三寸地缓行。

少顷,卫凌风和程雪落目光交汇。卫凌风还说:“打扰了。”

程雪落问他:“你能下床?”

卫凌风颔首:“随便走走。”

云棠递给卫凌风一块令牌:“虽说你是我兄长,但你常年未归,恐难服众。这块令牌你先收好,兴许有用呢。”

卫凌风脚步一停,背靠着墙,收好拐杖,这才伸手去接令牌。这块令牌雕工精巧,乃是黄玉嵌金,其上刻着复杂纹路,还有一圈古怪繁冗的文字。

卫凌风倒是识货:“招鬼令?”

“招鬼令”是这块令牌的别称。早先,云家的祖辈创教立宗时,恰逢乱世,百姓流离失所,敝邑易子而食。云家祖上为当地富户,带头开仓赈粮,不惜与官府对峙。灾后又安置了一批流民。彼时人多口杂,极易动乱,还有外地的百姓一路乞讨来投奔他们,云家众人便以“立教”为名,约定诸多章法,每天早晚,聚众诵读《善德经》,久而久之,形成了规矩森严的教派。

到了卫凌风爷爷那一代,教内高手如云,藏有诸多秘籍。

爷爷在位长达数十年,起初还坚持“贤明善德”,奈何五十岁之后,行事越发肆意,常以“神佛”自居。他杀人不眨眼,容不下任何人忤逆,渐渐就有了“魔教之主”的罪名,并被江湖中人辱骂至今。

那位爷爷临死前,大约有些悔意,于是命人雕出一块令牌。按规定,教内持此令牌者,可以不杀生、不敬神、不听教主之令,而教内无人能伤他。

云棠补充道:“谁要是伤了你,按教规,会被幽禁十年。”

卫凌风却将令牌退还她面前:“我用不到,你留着。”

“你觉得……”云棠躲到程雪落的背后,“我需要用它自保?”

卫凌风复述她刚才的话:“蠢蠢欲动的狗东西,是什么人?”

云棠靠在程雪落身上,轻声应道:“兄长随我回去,自然就知道了。你的《无量神功》练到第六层,还可以再往上升,家中藏有一整套的心法,你不想看吗?我还能找到沈尧,和你所有师弟们,把他们全部接回来,让他们挨个服侍你,日夜伺候你,你不喜欢吗?”

卫凌风面色一冷:“莫要胡说!”

云棠挽袖而笑:“我懂了,你只喜欢沈尧一个。那我们只抓他。”

卫凌风没再反驳她。

*

自打出了应天府,沈尧一直奔波在马背上。这一次,他和段无痕同乘一匹马。段无痕显然不清楚一个不会武功的男人有多柔弱。众人一路策马狂奔,沿路跑了一整个白天,沈尧有气无力地四下张望,只见一群剑客神采奕奕,只有他自己气息奄奄。

沈尧无可奈何:“停一停吧,我不行了。再跑下去,你们要给我收尸了。”

段无痕拽紧缰绳,众人纷纷勒马停步。

夕阳西沉,道路崎岖。山坳里还有几座突兀的野坟,墓碑皆由树枝扎成。

远处炊烟袅袅,昏鸦争噪。长风迎来送往,吹动一面巨大的旌旗,旗上写着“客馆”二字。赵邦杰忙说:“少主,马要吃草,人要吃饭,狄兄和沈大夫身上还带着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