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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可方思(116)

碍于凉州段家的煊赫名声,从没一人胆敢说三道四。然而,自从“段无痕袒护魔教”一事败露,段无痕的风评可谓是每况愈下。

方才,流光派的弟子为了圆场,先是盛赞了江连舟,又捧起了段无痕,显然是要卖武林世家一个面子,尝试为段家和流光派的关系破冰。

江连舟听到“段兄”二字,忍不住转过身,四处搜寻段无痕的身影。待他终于找到了段无痕,他立刻走了过去:“段兄,你今日竟也来了?”

段无痕一只手扶着案几,似乎要站起来:“我在路上耽搁,迟了半个时辰。我伤势未愈,今夜不能饮酒,江兄见谅。”

江连舟立刻站定,呼吸紧了紧,双手都握成拳头。

不可思议!江连舟心想。他和段无痕认识许多年了。段无痕何曾与他讲过这么多话?往常每一年的五大家族集会上,那都是江连舟兴致勃勃喊一声:“段兄,近来习武可又精进了?”段无痕冷冰冰地回一句:“自然。”然后,无论江连舟再说什么,段无痕也是金口难开。

今夜,段无痕纡尊降贵,一口气说了二十多个字……二十多个字啊!按他每年和江连舟说两个字的份例来算,可不就是十年的量?他甚至叫了一声“江兄”。

这一刹那,江连舟面色赤红,比喝了一缸白酒还醉。

江连舟先天不足,武学天赋很差。他从小崇敬父亲,熟读各类心法,偏偏身子骨不争气,死活练不成当世高手,甚至比不上父亲门下的几位小弟子。但他仍然不弃不馁,凡事都以“武林世家公子”的规矩来要求自己,也很仰慕同辈之中的佼佼者——比如段无痕、楚开容等人。

江连舟二话不说,撩起衣袍坐到了段无痕身边。他给段无痕敬酒:“段兄,你不能喝酒,那便以茶代酒。”

段无痕转动茶杯,没有回话。

江连舟频频倒酒:“段兄,我深知你为人。你虽沉默寡言,却最讲究信义和侠义。你整日习武,勤学苦练,定是为了保护一方百姓,为了除魔卫道,苍生大计!”

不知是不是江连舟看走眼了,段无痕好像轻扯嘴角,笑了一下。江连舟赶忙又说:“江湖上的传言在一帮长舌妇的口中,自然是黑白颠倒,善恶不分!我江连舟绝不相信你会袒护魔教。事发当夜,除你以外,没有一个武林世家的大人物在场……”

段无痕摇了摇头,念出三个字:“赵都尉。”

经他提醒,江连舟才想起来,魔教余孽卫凌风被捕的那一夜,是由谭百清带头、赵都尉牵线,最终才将卫凌风捉拿归案的。

江连舟用衣袖掩面,喝完一口酒,含含糊糊说:“赵家的赵都尉?罢了,他不过是个跛子,还是朝廷的人。”

段无痕为他斟一杯酒,他又说:“我们五大世家怎么能内斗呢?这一任的武林盟主,原本轮不到我爹的。这一任的武林盟主,原本应当由八大派的人来做。上一任盟主,是楚家的伯父,这一任的盟主,就该轮到八大派掌门……谁知道,楚伯父死前,会把位子传给我爹?”

段无痕目视前方,仍然沉默。他这副样子,可像极了平日里一贯作风,江连舟抓着他的袖子说:“依我看,我们的当务之急,就是共商武林大计,谋求百姓福祉,彻查安江城、秦淮楼、熹莽村等案,还你们段家一个清白。”

段无痕只说:“段家自然清白。”

江连舟一把将酒杯扣在桌上,发出“咚”的一声铿然重响:“我晓得,可是旁人不晓得!我今夜为何要当众喧哗,为何谴责点苍山的纨绔子弟?还不是因为他们欺人太甚!”

段无痕沉思片刻,附和道:“江兄所言极是。”

江连舟更是一腔义愤填膺:“江湖之中早有呼声,武林盟主一职,唯有贤能者才可胜任。下一任盟主本该由你父亲——段伯父接任,眼下凉州血案频发,怕不是魔教众人从中作梗,想让我们斗得死去活来,他们再坐收渔翁之利!再者,秦淮楼一事最为蹊跷,当夜在场之人,无一不提起迦蓝派的蜘蛛刺青,可迦蓝派第一个撇清了干系!谁不知道那个邪门的蜘蛛刺青,乃是迦蓝派独有……以我之见,八大派中也有一些人,暗地里和魔教勾结。要查证,就先从迦蓝派查起!”

他这段话说完,段无痕终于用正眼瞧他。

他和段无痕见面的机会不多,每年一次。他定睛看着此时的段无痕,神思一恍,好像眼前的段无痕既是熟人,又不是熟人。

段无痕朗声说:“江兄所言极是!”

段无痕话音刚落,在场一帮宾客纷纷将目光投向他们。

这突如其来的万众瞩目,深深困扰了江连舟。江连舟忽然头晕,后背渗出冷汗。他这才惊觉,不对……不对!他喝的酒有问题!宾客一直都在盯着他们,而江连舟自己一直都在大声喧哗。他和段无痕所说的每一个字,都清晰地传达给了在场的每一位宾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