造梦游戏(235)
江声虽然年纪大了,耳朵也背了,但是却还是受不了那么高分贝的语音攻击,只能叹一口气,说:“你可平复下心情再说吧。”
对方现在也已经是自己行业里小有成就的人士了,一听江声这话,立马意识到是自己失态了。于是清了两下嗓子,说:“我儿子考进Q大了,学的金融专业。”
话里却仍旧是掩盖不住的上扬和骄傲,江声都能隔着电话想象到他眉飞色舞的样子。
他本应该替他感到高兴,然后再礼貌地夸奖几句的。可是为什么他在听到Q大和金融专业的时候却只觉得心更痛了,以至于他一丝笑容也扯不出来。
对方说出的每一个字都像是重槌出击,敲在他以心为鼓的鼓面上,疼的他说不出话来。
他想,我一定忘记了什么很重要的事情。忘记了一个很重要的人。
可惜八十一岁的江声终究还是没想起来自己到底忘了谁。
只知道经过这一年的回忆之后他已经记满了一整个小本子的有关于那个男人的细节,却唯独忘了他住在哪里,电话多少,叫什么名字,又长什么样。
他试图去报社登寻人启事,只是那时候不仅报纸不流行了,就是他那无名无姓的描述,也让对方懒得剩下那几平方厘米的面积给他刊登信息。
于是重度晕车的江声开启了人生中的第一次自愿的旅途。
他走过了对方提到过的几个城市,可惜步程究竟是有限,他永远无法走遍那几个城市的每个角落,也无法保证自己走到他家门口的时候他会恰好停留那么几秒。
八十二岁的江声离开了他待了八十年的T市,卖掉了他当时住的房子,改在S市组了个小房子,就为了梦中那句不知道是真是假的“我今年支教完之后会去S市发展”。
为了履行他迟到了将近六十年的“得把你写进我的未来”的约定。
只是不知道对方现在有没有妻子,妻子又为他生了几个孩子,孙子孙女有没有考进名牌大学,他又是否还健在。
八十五岁的江声在这座城市待了三年,和刚毕业时蜗居在一个小房子里的那两年相比,有一天类似,却又很不一样。
但值得庆幸的是,他的行为还是感动了缪斯,于是等到他心里的那个人。
是时江声的腿脚已经不太灵活,走的时间长了之后就免不了得找个地方歇歇脚。
只是这日不知道是从哪儿来的闲情雅致,踏进了自己可能几十年也进不了几次的咖啡馆,他找了个靠窗的位子坐下,然后给自己点了一杯摩卡。
他靠着沙发上看着窗外来来往往的行人,又想到了自己在梦中对于S市的那些描述,于是不由得失笑,自己终于还是来到了这座竞争激烈的城市。
咖啡很快就上来了,江声端起来喝了一口,果然,还是那么苦。
突然,一只不知道拐弯的小短腿撞到了他的小腿上,江声低头看去,把它抱了起来,突然在想心上人家的登登是不是长得和眼前这只差不多。
不对,大概更可爱一点,至少没这么笨。
一辆轮椅驶进了江声的视线,对方哑着嗓子对他说:“不好意思,我一不小心没抓住绳子,应该没撞疼你吧。”
江声听着和记忆里相差了也挺远的声音,颤抖着抬起头来,然后眼泪止不住地流。
他虽然从来没有看清过梦里那个男人的脸,但是当他看见眼前人的那一秒时却认定了:就是他了。
只是对方似乎有些被江声吓到了,翻了半天才翻出一包抽纸,着急忙慌地抽出几张递到江声手里。
江声瓮声瓮气地说了一句“谢谢”,然后捂住了自己的眼睛,再睁开时已然是笑模样。
他借故请对方喝了一杯咖啡,又在询问过对方的意见之后推着他散了会儿步,节奏慢得和周围的世界格格不入。
分开的时候是在对方居住的小区门口:因为江声死乞白赖地非要送他回家。
江声想,虽然对方大概已经有了家庭,自己也没机会了,但是偶尔假装遛弯地来这儿偷偷看看他也好。
他听着小区楼下的保安室放着的最近流行的音乐,却突然想到了年轻时候很喜欢的一句歌词:“快活到半日也像活尽了一百万岁”,大概用来形容这个下午是再合适不过的了。
江声看着对方在夕阳下的样子,挥了挥手,故作开朗地和他道别,嗓子却像被铅块堵住了似的,疼得他想落泪。
其实对方也不再好看了,毕竟是八十多岁的人,老的脸上都快长老人斑了,更别提连堆的褶子。但是却不妨碍江声看见这张脸的时候仍旧会心动。
对方牵着那条柯基,对他说:“我给你留给电话吧,以后你无聊的时候可以找我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