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檀郎(8)

看着他陶陶然的样子,我挪了挪,坐到他身旁。

“如此,公子须得好好准备才是。”我说。

公子问:“准备何事?”

“大小都有。”我说,“比如行走之事。公子打算带多少盘缠?多少车马?多少随从?”

公子不以为然:“这等小事,也须准备?”

我心里叹口气,公子虽名满天下,但在生活的见识上,他还不如十岁的村童。

“公子,”我说,“以公子之志,此行何止万里,必是经年累月,不加准备如何成事?”

公子闻言,仿佛来了精神,很是认真地思索了一会。

“随从二三人足矣。”公子道,“至于马车,有无皆可,我只要青云骢。”

青云骢是他最近得的大宛良驹,宝贝得很。

我摇头,掰着手指算给他看:“公子出门在外,每日三餐及起居诸事,总要有人照料;且还要防备遇到凶贼悍匪,六七个随从须得带上。出了京畿,途中多是旷野,若无处投宿便要露宿,所用的被褥毡帐须得备好;青云骢每日要以精料及上好的草料饲喂,若无以供应便要羸弱生病,故而饲料也要带上些……不过这些都是小事,另有二物,公子须得留意预备。”

“何事?”公子问。

我说:“一是瘴药,一是搔杖。”

公子讶然。

“我祖父也曾走南闯北,同我说过,行走天下,此二物不可缺。过江之后,南方多瘴气,岭南尤甚。北人水土不服,易染瘴毒,发病时四体浮肿发紫,若不得治,则数日内暴毙而亡,死相甚为凄惨。”

公子的喉结微微动了一下。

“搔杖又是何解?”他问。

“搔杖乃南北通用。”我说,“出门在外,难免风吹日晒藏污纳垢,身上瘙痒不得解,搔杖便离不得手了。”

公子的眉头蹙起:“更衣洗漱也不得么?”

我说:“公子说得轻巧,南方雨天湿热,更衣也不得解;西北干旱之地广袤,几日不得洗漱乃是常事。”

公子:“……”

我面不改色:“公子若不信,可去问问谢公子。他南北都去过,自然知晓。”

公子思索片刻,终于道:“这般麻烦,此事需从长计议。”

我笑笑。

这些话半真半假,我也不担心被识破,因为我知道,公子是绝对不会拿这些显得自己没用的傻问题去问谢浚的。

说来,我虽然觉得公子这些情怀不过是高门子弟一厢情愿的臆想,但我知道,他是十分认真地做了准备的。

在世人眼中,公子风雅至极,与武人之事沾不上半点边。但很少人知道,在那场大病之后,公子就拜了名师,开始学习射御和剑术。每日,他都会在桓府的园子练习,几年下来,他的技术颇为精进,桓府中早已经找不到能赢他的人了。

他练武的时候,我喜欢在一旁看着。

尤其是公子每每练得汗水透背的时候,轻薄的绢衣贴在他颀长白皙的身体上,他不耐烦地拉开,露出漂亮结实的胸口和手臂……说实话,我认为但凡是正常人,都不会否认此乃人间美色。

我时常想,日子能一直这么下去也好。那个狗屁方士做的唯一一件好事,就是预言公子不可在二十五岁前成婚。主公和大长公主对此奉若圭臬,莫说成婚,至今连定亲都不曾。

这正中我下怀。公子只要不成婚,我就仍然能借着贴身侍婢的名头作威作福,而不必担心突然来一个女主人来妨碍我。

今年,我进入桓府已经三年。

我曾经托人打听过,祖父在淮南的田庄仍在官府手中。这些年,托公子的福,我攒了不少钱财。我留心着市价,等到公子成婚的时候,我应该能攒够赎身和买地的钱,把祖父的田宅拿到手,重新过上他希望我过的日子。

当然,就算到时候桓府不让我赎身也无妨。我不曾黥面,逃出去,谁也不知道我是奴婢。

至于籍册,我也自有办法。这年头,隔些日子便有天灾人祸。例如祖父去世那年的庐江水患,百年难遇,不乏整乡整里死绝之地。只要在官府重新召回流民的时候,找个偏僻乡野里的绝户之家,改名换姓借尸还魂,任谁也查不到……

“霓生,”公子转过头来问我,“你也觉得我想出去是任性么?”

这个问题也是有且只有一个答案。

“公子何出此言。”我说,“公子志在千里,乃常人所不及。”

公子露出满意之色。

第3章 沈冲(上)

公子到底没有去周游天下。

几个儿女之中,大长公主最疼的就是公子,恨不得把他拴在身边,所以断不会愿意让公子去周游什么天下。

公子闹了两日脾气之后,不了了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