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檀郎(688)

我跟着耿兴走到芙蕖楼下,还没上去,就听到了上面传来管弦和吟唱的声音。

登上那五层高楼之后,只见灯火通明,一群宫伎正在奏乐,赵王则倚在正中的软榻上,一边赏乐一边喝酒。两个宫人在旁边服侍着,一位妾侍正在给他捶腿。

我心想,这赵王果然对辽东之事颇为乐观,谢浚还没到,他俨然已经开始享受起了将来君临天下的日子。

内侍通报之后,耿兴走入殿内,我和其余侍从留在外面。

虽然不能进去,但这楼并不十分宽敞,里面的声音仍然听得到,将眼角瞥去,也能看见里面的情形。

耿兴上前向赵王行了礼,赵王看着他:“文盛来了。”

说罢,他让宫伎停了奏乐,退下。

“文盛巡了宫城了么?”赵王从妾侍手中接过一杯茶,“今夜宫中如何?”

“今夜宫中安宁,大王放心。”

赵王颔首,喝一口茶,道:“今夜,白将军不当值,明日也是。孤有意拔擢赵榆充任右卫殿中将军,此人,你觉得如何?”

我想,这赵王的确对耿兴十分倚重,就算出了此事,他也只处置白庆之,不处置耿兴,可谓网开一面。

不过这也在我意料之中。明日谢浚就会来到,这般要紧的时候,赵王不会动耿兴这样重要的人,最多拿白庆之开刀。白庆之现在虽然关在了宫狱,但一时也不会有什么处置,赵王必定会等到谢浚这边一切稳妥了,再来清理门户。

耿兴颇是沉得住气,没有当即向赵王提起白庆之,道:“赵榆虽不曾在禁中做事,但行事沉稳,可谓上佳。”

赵王道:“孤亦是此意。”说罢,他看了看耿兴,叹口气,“文盛,庆之这事,你日后便莫管了。”

耿兴抬眼看着他,忙拱手:“大王,庆之是冤枉的……”

“冤枉?”赵王的声音冷下,“你二人的事,连手下军士都知道了,什么冤枉。那画卷虽不知是何人所为,但既然已经有人做了出来,可见不是秘密,他日宣扬开来,你如何下台?此事,孤不曾追究你,乃是念在了你多年的功劳,切莫再多言!”

耿兴沉默了一会,仍拱着手,没有放下。

“大王,”他说,“大王欲如何处置庆之?”

“此事,孤自会交与有司处置,方才说过,你不必管了。”说罢,他挥挥手,“明日还有要事,你今夜早些休息,去吧。”

耿兴望着赵王,片刻,应下,又行一礼,退了下去。

走出来的时候,耿兴面色沉沉,径自往楼下而去。

我忙跟在后面。

出了太极宫之后,耿兴令人牵马来,骑上马背,往宫城内驰骋而去。

他没有再去巡视,却一路到了宫狱面前。

夜色里,宫狱面前虽点了灯笼,但在风中颤颤巍巍,显得阴森。

耿兴下了马,交给迎上前的军士,正要入内,一位狱吏迎出来,作个揖,将他拦住。

“耿将军请留步。”他客气地说,“不知耿将军夜里驾临,所为何事?”

耿兴道:“白将军在里面么?”

狱吏道:“在。”

“我去看看他。”耿兴说罢,径自往里面去。

狱吏却不敢让步,仍拦在面前。

“将军,”他无奈道,“大王已经吩咐了小人,不可让任何人探视白将军。将军若硬闯,岂不是为难小人?”

“陈佑!”耿兴直呼其名,冷冷道,“白将军夙日待你不差,这宫狱狱正之职,也是他为你求来的,你都忘了么?”

那陈佑面色不定:“这……”

耿兴不再理会,一把将他推开,径自往里面走去。

我跟在他后面,也往里面走。

这宫狱,我不曾来过。毕竟公子那般人家,不需要跟宫狱的人打交道,这里面也没有关过我要救的人。不过,我听说过这里面的情形。

宫中的监狱,并不会因为它设在宫中而优越一些。相反,为了恐吓那些打算作奸犯科的人,越是听起来高贵的监狱,往往意味着里面越是糟糕。我从前曾在宫人们的口中听说过,宫狱里颇是脏污,犯人的秽物就排在牢房里,狱卒从来不打扫,常年累月地堆积,更别提什么褥子卧具。无论春夏秋冬,犯人都要忍受冲天的恶臭,冬天冷如冰窟,夏天则爬虫横行。曾有个内侍因为犯了小事,被关到宫狱里面待了半个月,出来的时候,变得疯疯癫癫的。

当然,这些都是传言。

我跟着耿兴走进来,只见这里面并不是我想的那么糟,而是更糟。

白庆之被关在一个小小的单间里,听得耿兴呼唤,他跑到门前来。

那是一扇厚实的木门,只留着半张脸大小的孔洞。

“庆之。”耿兴忙上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