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檀郎(50)

我说:“忌不忌惮,看人。今日之事,不过是还有人惦记罢了。”

曹麟紧问:“哦?何人?”

“不过是无关紧要之人。”我说,“你方才也看到了,他们本事并无多少。且他们又不知我是谁,险从何来?”

曹麟想了想,似乎觉得有理。

“霓生,”他满脸歉意,“我本想来救你,未料倒给你惹了乱子。”

我笑笑:“这与我们从前做的事比起来,算得什么乱子?倒是你,此番偷跑出来,回去恐怕少不得挨曹叔的打。”

曹麟听得这话,笑了笑,不以为然:“我反正挨打多了,不少这一次。”

“霓生,将来你拿回田产之后,如何过?”过了会,曹麟又问。

我想了想,觉得虽有些遥远,但是这话题教人愉快多了。

“从前如何过便如何过。”我轻松道,“如祖父一般,每日巡巡田,看看书,若有了兴致,便出门走一趟。”

“可先生说过,天下三世而乱。”曹麟道,“我在雒阳打听过,皇帝身体日渐不行,只怕乱事不远。”

这的确是个问题。

在淮南时,我曾问过祖父那谶言的由来。他说自古以来以分封定国者,乱象无不出三世。前有周王管叔蔡叔之乱,后有前汉诸吕之乱,皆是如此。

我想了想,觉得似有几分道理,又问,若果真乱了,我们如何是好?

祖父笑笑,说他已经活得差不多,应该见不到了。

“若有乱象,必首出雒阳。”他说,“你见势不好,便回蜀中去,待得安定了再回淮南。”

这些话,如今想起,倍觉清晰。

可惜祖父未算到我就在雒阳。万一生乱,我便要立即去蜀中么?

此事我想过许多次。就算天下大乱,也终有会结束的一天。无论我到何处避乱,将来也还会回到淮南。只要田土在手上,屋舍可以重建,田地可以重垦。而无论乱与不乱,最紧要的,乃是钱财。所以,在事情变得不可收拾之前,我努力多挣些钱物傍身,也是有利无弊。

“就算皇帝明日便气绝,这天下也不会即刻乱套。”我对曹麟说。

曹麟问:“何解?”

“你看雒阳那么多的权臣外戚诸侯,就算要乱,也须得明争暗斗上一阵子。”

“你算的?”

“我猜的。”

曹麟:“……”

我说:“你放心好了,若见势不好,我自会脱身。祖父说过,如天下大乱,就让我去蜀中。”

曹麟眼睛一亮:“果真?”

我说:“果真。”

他终于放下心来,露出笑容。

天色渐渐暗下,再是不舍,也到了分别之时。

我把阿白抱回车上,将车帏封好。然后目送着曹麟坐到车前,扬鞭催马,驾车而去。

我站在原地,朝他的背影招着手,一直到看不见。

相别七年,重逢却只有一日。

——“蜀中远离中原,乃安宁之地,故而可去。”祖父当年曾补充道,“只是你去了之后,不到万不得已,不可去找曹贤,你须得谨记。”

“你可定要来啊!”方才,曹麟回头,朝我大喊道,

我望着远处的夕阳,心中长叹。

*****

之后,一连几日,“璇玑先生”几个字一直被人提起。但因为只留下了一首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诗,渐渐地,自然淡去,只有一些沉迷于咬文嚼字探索隐喻无法自拔的好事之人仍在坚持。

至于公子,曹麟写的诗实在是惨不忍睹,公子与我讨论过几次之后,也开始嫌弃起来,说如璇玑先生那般可指点高祖的高人,作诗必不会这般生硬,大约是伪作。

我不置可否。

其实,我希望人们信以为真。特别是秦王,他最好坚定地以为璇玑先生另有其人,之前是他寻错了去处,从此不再来烦我。

不过从这以后,我都不再听到秦王的消息。

倒不是他销声匿迹,而是公子入仕之期已至,我须得忙碌起来。

每天天还未亮,我便要一边打着哈欠一边起身,毫无怜悯地将一脸起床气的公子拖起来,伺候他洗漱更衣。这比从前伺候他上学更麻烦,因为官署有官署的规矩,我不能再像从前那样敷衍了事,让他仗着美貌,随便穿点什么也能独领风骚。

如今,我须得老老实实地为他修理鬓角,将他每一根头发梳好,束得整齐光亮,再给他戴上议郎的冠。一次下来,须得近一个时辰。

不过若非如此,我几乎忘了我有多久没有这样仔细地看过他。

公子的头发黑得似墨一般,比女子的粗些,却颇为顺滑。我为他梳理的时候,有时会忽然想到诗书上那些形容美人的词句。

再想想外头那些为他痴恋的闺秀们,我心里摇头,祸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