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檀郎(46)

柳树头边上,有一间茶水铺,我走过去,跟店主人拱拱手,道,“店家,借问一声,此处的戏班,可有舞鹤的?”

“玩鹤?”店主人打量我一眼,笑笑,“有好几个,不知小郎君府上要寻怎样的?”

我说:“我家主人看过好些,寻常套路早腻了,不知可有新来的?”

“新来的?有!”店主人笑眯眯,“只是行有行规,小郎君想必知晓……”

“寻舞鹤的么?我家就是!”

这时,一个声音插进来,我转头看去,只见是个高个子的青年,生得浓眉大眼,甚是精神。

店主人拉下脸。

不待他开口,青年拉着我就往别处走:“郎君随我来,要什么样的鹤舞都有,我给你看!”

他脚步甚快,未多时,拐进巷子里,将店主人的咒骂声甩得远远。

待终于停下的时候,他看着我,神色高兴又激动,“霓生,我就知你会来!”说着,他眼圈一红,竟似要哽咽起来。

我虽气他还是这样卤莽,但此时看着他,也没有了脾气。我怕他果真会哭出来,忙拍拍他的肩头,像从前一样安慰道,“好了,阿麟,好了……”

曹麟,是祖父的护卫曹叔的儿子,也是我从小到大的玩伴。

祖父走南闯北,自然难免遇到些危险的事。不过云氏乃杂家集大成者,祖传的本事里,除了外人所知的谋略奇术,旁门左道,还自有一套武艺。其中内涵也甚杂,从防身格斗之技到潜行窥私偷鸡摸狗无所不包。祖父自幼研习,颇为精进,我曾见过他一人对阵几个壮汉毫发无伤。

我身上的本事,亦是祖父所授。他说云氏的技艺本是传男不传女,但他的儿孙里只剩下我一人,也只好教我。且女子比男子易受欺负,须得悍一些才好自保。我虽不知晓为何有祖父在还要自保,但觉得习武有意思得很,甚是着迷,各类本事皆学得利落。

不过祖父告诫过我,这些功夫自己知晓就好,不可随便示人。云氏乃是以学问见长,武艺与其他的旁门左道一般,不过辅佐,不足为外人道。用他的话说,云氏子弟若是遇到脑子都对付不了的事,那么定然是时运到头了,挣扎也无用。

所以,他年轻时一向独来独往,从不必护卫。

直到他遇到曹叔。

曹叔名贤,据说原是个干江洋勾当的。一次,他被人黑吃黑重伤,扔在江里,祖父刚好路过,将他救起。祖父通晓医术,当年周游天下,除了问卜作谶之外,他也时常为人看病,内外兼修,技艺高超。祖父给曹叔疗伤,将他从黄泉路上拉了回来。痊愈之后,曹叔死缠烂打不走,甘愿为仆,执意要留在祖父身边。

祖父被他缠得无法,刚好又觉得自己身边无人挑担做饭倒水打杂甚为不便,便勉为其难,将曹叔收了下来。

在我的记忆里,曹叔白白净净,总是一派斯文。然而做事勤快,一丝不苟,打起架来也颇为厉害。遇到寻常小贼,他一人足以对付,不须祖父出手。

我记得我第一次杀人,是在吴地的山间。那伙山贼来得太多,连祖父也没法安然旁观,只得出手。他要我好好呆在马车上,不可出去,但一个山贼想来掳我。我拿着匕首,一个翻身就刺进了他的脖子。我至今记得腥热的鲜血喷在脸上时的感觉,那人瞪着眼睛,在地上挣扎到死也没有瞑目。

我十分理解公子征伐之后,为何好一阵子没有再去碰他的刀剑,因为我那时比他还要难受。接连好几日,我都在噩梦中度过。好几次,我在梦中被祖父叫醒,身上的衣服已经被汗水湿透。不过自前朝丧乱以来,流寇遍地,我并没有许多时日后怕,遇了几次打劫之后,我再也没了噩梦。我仍记得曹叔那时对我说的话,他说,人一旦拿起了刀,便再无回头之路。

我觉得此言甚有水准,曾与曹麟分享。他不以为然,说那是他父亲从一个杀猪的嘴里听说的。

曹麟大我两岁,在我来到祖父身边的时候,他和曹叔就已经在了。虽说他二人是父子,但我从未见过曹麟的母亲,只听说他其实是曹叔捡来的。

我觉得这应该是真相,因为曹叔那般斯文,寡言少语,怎么看也不像会生出曹麟这样的话痨。

他乡遇故人,我自是也欣喜不已。

“曹叔在何处?”我问曹麟,“阿白呢?”

曹麟把眼泪擦干净,道:“阿白就在屋里,我父亲还在成都。”他说着,吸了吸鼻子,“我带上阿白去淮南给先生看,不料到了淮南,乡人说先生已经故去,你下了狱,被卖来了雒阳,我就赶紧来寻你。”

原来如此。

我问:“是曹叔让你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