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檀郎(417)

我说:“我父母和外祖父都是在寿春去世的!”

“是么。”黄遨道,“他们骸骨何在?”

我说:“疫病死去之人,遗体都要火化。”

黄遨道:“便是火化,也总有墓冢。你外祖父及家族墓地何在?就算人死了,也还有家宅,你可去家宅看过?”

我哑然。

这事我的确答不上来。

寿春那年的确有过大疫,死者十之**,就连淮南乡中的人也无人不知。不过祖父告诉我,那大疫之后,寿春起了一场大火,我外祖父家也在那大火中烧毁,什么也不曾留下。人没有了,屋宅也没有了,那是一处伤心之地,故而他从来不提带我回去看看的事,我知道他心中难过,也从来不问。

“因得那场大疫,楚地军民死伤病弱无数,无回天之力。熬到疫病平息之后,司马氏亦长驱直入,太子和太子妃皆随着皇帝在宫中自尽。”

我沉默了一会,道:“那皇孙呢?”

“不知。”黄遨道,“有人说死了,也有人说逃了。不过明光道奉为真龙的教尊,据说就是他。”

我看着黄遨:“既然如此,你这旧臣怎不去投奔他?”

黄遨神色淡然,反问:“我知他是个假的,为何还要投奔?”

“此事……”我停了停,道,“你说的这掉包之事,太子妃可知晓?”

“开始不知。”黄遨道,“可为人母着,是否亲生总有知觉。侍中直到弥留之际才对她说了实话,太子妃想去救你,但当时宫中戒严,她离开不得;又逢司马氏乘虚发兵攻打楚国,皇帝连夜带着南迁。幸好云先生赶到,太子妃将你托付之时,将这玉珠也给了云先生,以为信物。”

我说:“你这般忠心耿耿,却也不见你去投奔我祖父。”

“我寻不到他。”黄遨苦笑,“云先生来去无踪,从不告知去向,也从不曾说过他家在何处。楚国败亡之后,我曾流落四方,到处打听云先生的去向,可一无所获。直至三年前,我在雒阳闻得你的事,方后知后觉,可待得赶到,却只见到了桓府为你出殡。我以为你果真已不在人世,恼恨之下,心想事已至此,不若报仇,便去了冀州。”

我看着他,心里不禁捏一把汗。此人说话真假难辨,听这意思,他造反倒是为了我?

“就算你说的是真的,”我面上不为所动,“现在你找到我了,又当如何?我不会听信你这花言巧语,便将你放走。”

黄遨一笑:“我若想走,当初便不会束手就擒。当年太子妃自尽前,托我务必找到你。我苟活至今,便是为不负太子妃嘱托。如今,我得偿心愿,已了无牵挂。”

他神色从容,说罢,忽而坐直了身体,然后端正地向我伏拜一礼:“殿下安然无恙,臣可往黄泉去见太子妃,虽死无憾。”

第172章 死囚(下)

我看着他, 只觉心情复杂之至, 震惊,疑惑, 愤怒,难过皆不足以形容。他方才说出的每一句话,皆如同狂风卷浪,将我的思绪狠狠地冲击碰撞。

良久,我深吸一口气, 闭了闭眼睛。

“若一切如你所言, 那么你当得忠臣二字。”我说, “你去泉下见到太子妃,她会高兴的。”

黄遨讶然,抬头看我。

我也看着他:“你如今话都带到了,既然无憾, 我便告辞。”

说罢,我亦向他一礼, 转身便要走。

“殿下莫非甘心这般埋没一世?”黄遨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我心想,果然还是有所图。

我转头看他,只见他跪在牢里,看着我, 双目炯炯:“臣死不足惜,可殿下乃先帝存世的唯一骨血, 天潢贵胄, 难道要坐视先帝大业灰飞烟灭?”

“坐视?”我说, “恕我直言,先帝这大业不是在我五岁时便灰飞烟灭了,还须我坐视?”

黄遨道:“并非全然无望。臣用先帝留下的余财,在冀州招兵买马,就算经此恶战,所剩兵马仍有万余,可为殿下驱驰左右!”

我愣了一下,想了想:“楚国还剩有余财?”

“正是。”黄遨道,“当年司马氏大军压境,先帝料到此关难过,便事先将私库中的金银藏到了深山之中。太子妃将此事告知臣,臣赴冀州之时,将金银取出,以资举事。”

我忙问:“这些金银还剩多少?”

黄遨的神色有些遗憾:“已无剩余。殿下亦知晓冀州大旱,柴米皆贵,每日养兵更是耗资甚巨。虽义军时常打劫豪富,但大多用以接济饥民,分摊下去,亦顷刻不见踪影。”

我:“……”

他补充道:“不过钱粮之事殿下不必操心。冀州除了那些豪富,还有许多王侯。臣先前不曾下手,乃是思及这些人养了许多私兵部曲,不欲树敌过多。如今皇帝既已亲征,与这些王侯开战便是避无可避。打下任何一家,粮仓中的粮秣都足以养上数万人。冀州四面皆丰沃之地,殿下在冀州站稳了脚跟,可成一方割据之势,复国亦指日可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