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檀郎(3)

所以,我含羞带怯、扭扭捏捏地答应了。

他二人大悦,当即令家人为我赶制新衣,准备首饰嫁妆……

想起这些事,真是满腹深恨。

祖父对我最大的遗憾,就是我生为女子。他常常教我切不可像乡中女子那样早早出嫁生子,将大半生时光困在家务琐事之中。他的设想是让我长大之后招婿上门,将来把田宅留给我,逍遥自在。

我应该牢记祖父的话,誓死不从,自挂明志。

两个月以后,皇帝终于以谋反的罪名,扳倒了袁太后的母家袁氏。

袁太后不是皇帝的生母。

袁氏原是河北豪强,高祖开国之时,袁氏全力辅佐,为高祖倚重。先帝做太子时,袁氏以才貌选入宫闱,颇得先帝喜爱,登基后立为皇后。可惜袁后虽得宠眷,但多年一无所出,渐成心病。

而皇帝的生母沈太后出身低微,入宫时不过是个美人,却连得一子一女,获封贵人。沈贵人畏惧袁后势大,为求自保,以身体衰弱不足抚育皇嗣为由,将儿子送给了袁后。

袁氏得了皇子,自是如日中天。先帝病势之后,袁氏兄弟以托孤重臣之名把持朝政,盛极一时。

不料皇帝隐忍多年之后,翻脸无情,幽禁袁太后,并以谋逆之罪,将袁氏兄弟诛三族,好友故旧也在牵连之列,男子十六以上诛杀,十六以下及女眷家人没籍入奴。

有了议婚之事,我就算只是侄女,连坐之时,犯人的名册上也有了我的名字。一朝天地变色,我沦为官府的奴婢。

在颍川冰冷恶臭的牢狱里待了一个月之后,我们这些没冻死的女孩被提出来,关到囚车里押走。

雒阳的尚方,专司罪囚处置。

娇生惯养的入罪家眷,不乏面容姣好的,又肩不能扛手不能提,通通配去做粗活其实浪费,不如先售卖一轮充实国库,无人想要的再配去干活。这年头,想充点豪门做派的人家,总要讲点格调,家中随便一个煮茶的婢女也能吟诗念赋,这才显得底蕴深厚,面上有光。或者,买去□□两年做个家伎,招待宾客时陪在席间,既有情趣又有谈资,还可美其名曰仗义出手救风尘,简直再好不过。

不过,我有些例外。

我一不会吟诗作赋,二不会弹琴绣花,连烧茶也一塌糊涂。我曾听尚方的人不无同情地议论,说我大概会被卖到伎家,如果伎家也看不上,那就只能待在尚方里劳作至死。

就在我也觉得自己不会有好人家想要的时候,没多久,桓府的人到了尚方,买下了我。

那年,雒阳时疫,公子不幸罹患,危在旦夕。

就在束手无策之时,一个云游方士来到桓府,向主公献策,说公子命有大劫,如今乃是到了关口。若能寻一命理相应之人辅弼左右,当可化险为夷。

主公抱着死马作活马医的心思,让人按方士所言去办。但八字相合的人实在难找,且时疫之中,听说来侍奉病人,更是人人避之不及。最后,我毫无悬念地,从一个新入罪的阶下囚,成了这名门大户里的奴婢。

所谓的辅弼,说白了就是找人挡灾替死。

爷爷个狗刨的云游方士,有朝一日被我碰见,定教他悔投世间。

我并不喜欢伺候人,如果桓府迟点来买我,我大概就能找到机会从尚方逃走。

不过遇到公子之后,我改变了主意。

那是初春之时,刚下过雪。疫病横行,雒阳到处死气沉沉。

我踏入桓府之后,主人也不曾拜见,就被管事领到一处门扉紧闭的院子里。

打开门,只见黑黝黝的,榻上躺着一个少年。我走近前看,愣了愣。只见他有一张十分精致俊俏的脸,却已经病得形销骨立,好像一不留神就会断气。

周围的人像躲避瘟神一般,在我走进去之后,就把们关上。

我恼怒至极,抄起一张小案在门上窗上砸,无奈它们都坚固得很,全然纹丝不动。

待我砸累了停下来,只听一个声音虚弱的声音道:“没用的……”

我回头,却见那少年睁开了眼睛,正看着我。

他说:“你若想走,我可帮你……”但话说一半,他剧烈地咳了起来。

我犹疑片刻,问:“你如何帮我?”

少年仍然咳着,浑身抖动着,几丝乱发被汗水贴在额头上。好一会,他才停下,抬起眼睛。他的皮肤苍白得几近透明,好像阳光下精雕细琢的玉片,脆弱而温润。

“你可杀了我……”他淡淡道,声音沙哑。

我:“……”

那日,我在屋子里盯着他,呆坐了很久。

我的确可以杀了他。

以前,我们乡中出过一桩命案。有个卧病的乡绅,被谋财的儿子杀死在家中。我听大人们说,那儿子是趁乡绅熟睡,用褥子将他捂死,家人起初还以为是他咳嗽时被痰闷死,后来那儿子与人饮酒,烂醉时说漏了嘴,此事才真相大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