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檀郎(280)

不过只有皇帝的脸在就好了。

东边,晨星明亮,天边翻出了鱼肚白。太极殿巨大的身影嵌在晨光之中,崔嵬如山峦。

殿上已经点起了无数灯烛,照得亮如白昼。

所谓百官,其实并不止百人。这般大朝,当朝九品以上京官皆须朝参,人数可达千余。不过这些人之中,大多是摆设,在殿前按官职高低列次,而有资格站到大殿之上的,只有四品以上高官,不过数十。

豫章王毕竟要扮作那刚刚病愈的模样,乘在撵上,由内侍抬着上朝。

但就算是如此,当他出现在殿上,百官无不露出惊诧激动之色,跪拜时,山呼之声格外响亮。

豫章王用皇帝的声调,缓缓地说了些先前议定好的安抚之言。

殿上鸦雀无声。我站在一处隐蔽的角落里,观察着殿上大臣们的神色,只见众人面上皆是欣喜,也有人好奇地偷眼观察皇帝面色,看看是否真的病愈,但似乎并无人敢直接怀疑御座上的人是冒充的。

唯一的问题是,我并未见到秦王,梁王也不在。就算宗室不必上朝,梁王身为侍中,亦理应在百官之列。

豫章王显然也注意到了此事,问:“秦王及梁王何在?”

侍中温禹行礼道:“禀圣上,梁王已被秦王缉拿。”

我吃了一惊,豫章王亦露出讶色,声音却平静,道:“哦?”

话音未落,一人倏而从列中出来,伏拜在地:“圣上明鉴!中宫及庞氏作乱宫禁,梁王忠心耿耿,奉太后诏令缉拿乱党,如今却被秦王以谋逆之名突然拿下,乞圣上为梁王主持公义,洗脱冤屈!”

我看去,却见那是梁王的妻舅,太常卿龚轶。

他话才说完,一人冷笑:“梁王若非谋逆,何人算得谋逆?”

尚书仆射周乾出列,向皇帝一礼,道:“圣上明鉴。先前,圣上卧病,荀党作乱,中宫诛灭荀党匡扶朝纲,为天下呕心沥血,不料却被那有心之人攻伐,至今围困在慎思宫。中宫乃后宫之主,尽心尽责何过之有?梁王矫诏作乱,若这不算谋逆,何为谋逆?”

“尽心尽责?”一人又出列,道:“圣上,中宫诬陷皇太孙弑君,将皇太孙拘入慎思宫中。而前日慎思宫中大火,皇太孙与太子妃的宫室焚为灰烬,二人皆死于非命!此事虽为查清,可中宫难辞其咎!”

这话出来,殿上即刻变得吵吵嚷嚷起来。

梁王和皇后平日经营下来的人缘可谓甚是不错,在这危难之时,宫城外的骂战蔓延到了太极殿上,说话的人分成两派,各自为战。

不过十分巧合的,并没有人咒骂秦王。

我看着,叹为观止。

“如此说来,秦王不会来了。”身边忽而响起一个声音。

看去,只见是公子。

我微微颔首:“嗯。”

秦王此人,倒是果真大胆,我以为他会考虑的那些道理,他竟似乎全然不放在心上。他这般按兵不动,倒是让我觉得有些为难,不知道他打的什么主意……

“霓生,”公子忽而道,“你为何做这许多事?”

我愣了愣,看着他。

只见他也看着我,目光平静。

“公子为何突然这般问起?”我说。

“好奇罢了。”

我有些无奈。

公子果然非凡人,这般紧要之时,他竟有闲情与我谈起心来。

“我并未做许多。”我说。

“哦?”公子道,“若非如此,你我现下何以站在此处?”

我:“……”

那目光别有深意,却是严肃。不知为何,我的那许多说惯的搪塞之辞,如今却一句也说不出来。

“不过是看一步走一步罢了。”我说。

公子却摇头:“你并非随波逐流之人,每做一事,你总有道理。此番与从前不一样,你事事考虑之前,不知疲倦,告诉我,却是为何?”

从前也是这样,不过你不知道罢了。

我心想,至于目的,当然是为了把秦王踢走。

这念头才起来,我却觉得不对。

果真是为了秦王么?

如果他没有找我见面,也没有说那些话,我并不会觉得他取代皇帝有什么不好。

归根结底,还是他说了那威胁公子性命的话。

我希望我走了之后,公子能够安安稳稳,而不是留下一个烂摊子,让我就算走了也还要日日操心。而这一切的动乱之始,乃是皇帝卧病。这皇帝固然不讨喜,但与其他人比起来,却是对公子最最有好处,因此,我就算拼上全身本事,也要将秦王这孽障撵走,让一切恢复原状。

再看向公子,只见他仍看着我,殿上那些你来我往的攻讦仿佛都是无关紧要的犬吠。

“自然都是为了公子。”我轻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