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檀郎(191)

“我背你回去。”

我一愣,忙道:“不必。”

“甚不必,我说要就要。”公子拉下脸,声音不容置疑。说罢,他背过身去,“上来。”

我:“……”

我看着他的背,心底纠结不已。

说来屈辱,我这些年来伏低做小,恪守奴婢本分,唯此一次在他面前发过脾气。可好死不死,竟在这样重要的时刻在他面前摔了一跤……

并且我还是个学过些打斗本事的,要是曹麟知道,也不知要如何嘲笑我。

“不必。”我别扭地嗫嚅,“我歇息一会便可回去。”

“歇息到何时?”公子道,“跌打之事,你知晓得多我还知晓得多?”

这倒是确实。公子平时除了联系剑术骑射,也学搏斗,少不得磕磕碰碰。对于习武之人来说,跌打损伤是家常便饭,便是公子这样防护万全的贵公子,也懂得许多伤痛缓和之法。

“快些。”他不耐烦地催促。

我看着他高高的肩背,无语。

公子果真从不曾服侍过人,连怎么背人都不会。

“公子,”我无奈道,“我够不着。”

公子一愣,回头看看我,片刻,蹲下些。

我只得扶着他的肩膀站起来,片刻,将双手搭在他的背上。

公子圈住我的腿,未几,站起身。

他的气力的确比我想象的大得多,虽背着我,却丝毫没有吃力的模样,似乎不过背了一个行囊,步子轻快。

我在他背上,感觉奇异又别扭。

我的手肘撑在他的肩膀上,尽量不让自己跟他贴得太近,但我毕竟被他背着,近在咫尺。

我又闻到了他身上的味道,淡淡的,带着浴后的清香。

公子的衣裳一向熏香,且很是讲究,根据时节、厚薄甚至场合的不同,熏香所用的香料亦是不同。不过即便如此,我仍然能分辨出公子自己的味道。那是我在他身边服侍许久,自然而然熟悉的。很淡,如同太阳晒过后的褥面,甚是干净。

想这些做甚……心里不禁又鄙视起自己来。我努力地将那些讨厌的杂念赶走,将眼睛注视着地面,还有那个在月光下突兀行走的人影。

公子自幼便时常来淮阴侯府玩耍,对于这里的院子和花园,他比我熟。虽然路上铺着不便摸黑行走的各色卵石,但公子仍健步如飞,如履平地。

没想到事情竟会如此。夜风吹在脸上,方才说话时的那股血气渐渐消失。我讪讪地想,也不知惠风若是知道了,如何作想……

不过,虽然我一直贴身服侍公子,只有这样的时候,我才会蓦地发现公子的脊背的确很是宽阔。我的手放在上面,张开手指,根本够不到边际。

直到公子走进沈冲的院子,仆人看到连忙走过来,我才结束一番胡思乱想。

公子没有让仆人接手,只吩咐打开我的房门,然后走进去,将我放在了榻上。

“取一盆水来,”公子对身后的仆人吩咐道,“务必要冰凉的。”

仆人不敢怠慢,忙应下,匆匆走了出去。

公子想将我的袴脚拉起,才伸出手,忽而顿住。

我亦一窘,忙道:“公子,我见过别人疗伤,稍后自来便是。”

公子没有多言,看着我,却没有动。

忽然,他笑了起来。起初,只是低低的。

我发觉之后,瞪起眼睛。可目光相对,他却愈加放肆,笑得愈发开心起来。

方才的怒气再度冲上心头,我正想起身走开,公子忽而捉住我的手。

“霓生,”他低低道,“你可是在气我让别人服侍?”

我一愣。

只见他看着我,烛光下,那双漂亮的眼眸深黝而璀璨。

“霓生。”他说,“莫恼了。”

那声音轻而缓和,仿佛三月里化去春冰的泉水,传入耳中,忽而带起一阵热来。

他的笑容并不似平日那样内敛,却毫无掩饰,似乎带着光,让人失神。

而那手握在我的手腕上,温暖而有力,我的心却蓦地跳将起来,一下比一下快。

“谁恼了……”我嗫嚅着,不自在地转开眼睛,企图从他的目光中挣脱。

——五下之内,若他转开了眼睛,那他便是喜欢你……

桓瓖曾说过的话突然在心头浮起。

我愕然,怔在当下。

我忘了公子后来说了什么,只记得无论他说什么,我都应了下来,始终没有再敢抬眼。不久,仆人将水送来,惠风也走了进来。公子让惠风好好照顾我,停了停,然后走了出去。

“这是出了何事?”惠风走过来,一脸诧异,“霓生,你怎会摔到了腿?”

我说:“回院子的路上摔到的。”

惠风道:“从汤苑回这院子不是都有回廊,且一路都点了灯?你怎么走得这般不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