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檀郎(146)

即便公子穿着一身寻常的衣袍,不带随从,在雒阳那样的地方,也很少有人可以忽略他。何况这这般乡野之地。

无论是路过的行人,还是桑间田上的农人,看到公子走过,无不投来好奇的目光,盯着他看。

我早已经习惯,自若地跟在公子身旁,欣赏着周遭景致。

“霓生,”走了一段,公子忽而转过头来问我,“你从前在淮南家中,每日做些什么?”

我回忆了一下,道:“有时跟着祖父去巡巡田,有时自己出去玩,再回来看看书。”

“你那田庄之中,可有最喜欢去的地方?”公子问。

我说:“有啊。我家东边有一处桑林,结出来的桑果甚大甚甜,每到成熟之时,我便每日去爬树。”

“爬树?”公子讶然。

我点头:“不爬树如何摘得桑果?”

公子:“……”

“你祖父也是士绅,可曾请先生来给你教授经史女诫?”他问。

我鄙夷:“请他们来做甚,还不如我祖父知晓得多。且我想看什么就看什么,祖父从不逼我看经史女诫。”

公子对我大言不惭的厥词早已习惯,只是叹了口气,摇头:“怪不得。”

我瞅他:“甚怪不得?”

公子没有答话,却指指不远处:“看见那道小河不曾?”

我顺着望去,只见那的确有一道小河,蜿蜒而过,河边长满了芦苇。

“看到了。”我说。

公子道:“那便是我自幼最喜欢的去处,每次回到谯郡,我定要到那小河边玩耍。”

我了然,望着那边,亦不禁好奇起来。

“那河边有甚有趣之处?”我问。

公子兴致勃勃:“你去看了便知。”说罢,他轻轻打一下马臀,青云骢轻快地走下土路,朝河边而去。

河面很是平缓,最宽处也不过数丈。水中的都是卵石,水流经过,哗哗地想。我跟着公子下了马,踩着岸上的细沙过去,只觉绵绵软软,几乎没足。

公子走到水边,望了望,神色颇为怡然。

“如何?”他问我。

“甚是不错。”我说。

这是真心话。公子从未与我说过这里,我也从不知道公子还有这般乡野情怀。

公子道:“可惜秋冬水枯了些,若是春时,水漫上来更好看,还有野花。”

他说话的样子颇为认真,我忍俊不禁。只觉这话从公子嘴里出来,比看这些景色有意思多了。

我的兴致也起了来,道:“公子从前来此处做甚?游水么?”

“有时也游水,”公子道,“不过游水并非最有趣。”

我讶然:“哦?”

公子未多解释,只四下里望了望。未几,朝一处矮树丛走过去。只见他将那树丛的几根枝条划拉了一下,看了看,拔出腰上的短刀,将其中一根砍下。

他将枝条上的枝叶去掉,只留一根主干和树杈,又将树杈两头细细削尖,动作颇为麻利。

我在旁边看着吗,明白过来,那分明是鱼叉的形状。

我讶问:“公子会打鱼?”

公子看我一眼,唇角弯了弯:“我为何不会打鱼?”

说罢,他将袖口拉起,将袍裾别到革带上,又脱了鞋袜,将袴腿折到膝上。

他的小腿白皙而笔直,肌理线条紧凑,望之颇为顺眼。

我从未见过公子这样,定定看着,只觉不知他又会做出什么我从不知道的事来。

公子却神色自若,仿佛一个雒阳的名门世家公子,天生就会打鱼。待得将衣服整好,他拿着鱼叉踏入水中,径自朝水深处走去。

“公子,小心些。”我忍不住道。

公子却头也不回地摆摆手,示意我低声。

待得再走两步,他停下来,握着鱼叉,盯着水面。

水声哗哗而过,仿佛除此之外无所动静。公子立在水中,如雕像般静止,引得我也不禁摒心静气。

突然,他将鱼叉扎下,在水面上溅起水花。待他再将鱼叉拿起来,只见上面已经叉着一条鱼,在叉尖上徒劳地挣扎。

我又惊又喜,不禁笑起来。

公子将那鱼取下,扔到案上,我忙跑过去,拾起鱼,放到竹篓里。

他的确是个高手,没多久,接连再下,虽得到的鱼有大有小,但几乎每次都不落空。

可惜鱼篓不大,未多时就满了。

公子走回来,坐到沙地上,我取出巾帕给他拭净腿上和脚上的水,船上鞋袜。

“打了多少?”公子问。

“有七八条。”我说,“可要拿回宅中?”

公子摇头:“这鱼已经刺伤,死了就不好吃了,须得现在就做。”

我诧异不已:“现在?”

“自是现在。”公子说着,站起身来。

他将短刀在水中洗了洗,又将一条鱼从篓中取出。我见他竟是要剖鱼,忙要上前接替,公子却抬手将我止住,“你不会,勿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