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檀郎(136)

“公子,”我有些不好意思,道,“我来剥给公子吃吧。”

“你我二人也吃不了许多,”公子不以为意,“吃完再说。”说罢,他洗了手,拿起箸,夹起些蟹肉,不紧不慢地吃了起来。

我看着他低头用膳的样子,忽然觉得,这个晚膳,倒像是他伺候了我。

而公子一脸坦然,似乎全无所觉。

心底有些说不出的感觉,软软的,却甚是愉悦,仿佛吃了一块糖。

我想,我大概真的是当奴婢当习惯了,愈发没出息,居然会因为被人伺候了一次便心怀感动……

这顿饭,我吃得十分餍足。

吃到最后,就算已经饱撑,我也仍然舍不得那最后的两只蟹,冒着被撑死的危险继续拿了起来。

转头,我发现公子看着我,目光饶有兴味。

我假惺惺地将其中一直让给他:“公子若是想吃便吃吧,回了雒阳便吃不到了。”

公子嗤之以鼻:“回了雒阳,想吃甚吃不到?”

跟大富大贵的人计较这种事果然无趣,我乐得收回。待得吃完,仆人正将食盘和残骸收走,外面忽而有人进来,说钟离县的县长马韬求见公子。

我擦着手,听得这话,愣了愣。马韬耳朵倒是灵,这么快就得了风声。

公子亦露出诧色。

“县长?”他问,“可知何事?”

从人道:“不曾说。”

公子上次去河西时,路过各处州邑县乡,也是各种大大小小的官吏慕名求见,最大的还有太守。但他向来厌烦应酬,统统回绝不见。

正当我笃定马韬也会受到一样待遇的时候,公子却道:“如此,请他入内,在堂上等候便是。”

我讶然。

公子却对我道:“霓生,随我去更衣。”说罢,起身往后室走去。

“公子要见这位县长?”到了室中,我一边给他更衣,一边忍不住问道。

“嗯。”公子说着,看看我,“你识得他?”

我忙道:“不认得。我是看公子从前不喜欢与郡县官吏来往,故有此问。”

“从前是从前,去河西时每日赶路,自是无多精力应酬。”公子伸展着手臂,任由我系上衣带,“如今时日宽裕,见一见无妨。”

他这样说,我亦不多言,给他束上腰带,又整了整衣摆上的褶皱。

公子朝镜中看了看,觉得齐整了,朝堂上走去。

马韬已经等候在了那里,坐姿规规矩矩。

见公子来到,他忙从席上起身,向公子恭敬地一礼:“下官马韬,拜见君侯。”

此人果然机灵。我想。公子是什么爵位都打听清楚了。

公子微笑:“县长来此,未及远迎,多有怠慢。”

马韬忙道:“是下官唐突!下官惭愧,刚刚方得知君侯到了鄙县,竟未及为接风招待,君侯勿怪为幸!”

“我今日到钟离县,乃为私事,不敢叨扰府上。”公子道。

马韬笑眯眯地与公子寒暄起来,说话客气和蔼,仿佛一个老实人。

我将一杯茶呈到他面前的案上,他亦满面谦和,全然没有白日里的架子和气势,看那样子,也如乡人一般未曾认出我。

马韬显然颇懂得应酬之道,不须得公子多言,已经自顾聊了起来,

他提到当年虽先帝征战时,曾给皇帝和长公主当过护卫。

“当年公主下降郡公之时,下官还曾效劳车前,至今已有数十年矣。”他感叹着,对公子道,“公主当年待下官一向和蔼,下官时常感念。只是离开雒阳多年,不知公主和郡公如今身体可好?”

公子看着他,笑了笑。

“母亲与父亲皆身体无恙,谢县长挂念。”他说。

马韬颔首:“如此,下官便心安了。”

公子道:“不知县长怎得知我来了此地?”

马韬笑笑,道:“钟离县城方圆不过数里,城中但凡来了些新鲜人物,不出半日便可传遍周遭。君侯之名乃世人皆知,闻知君侯驾临至此,县中士人皆已争相传颂,下官岂有不知之理?”

公子颔首:“原来如此。”

马韬道:“不知君侯驾临鄙县,所为何事?如有须得下官出力之事,必义不容辞。”

公子莞尔,道:“无甚大事,我来此,乃是为拜谒一位故人之墓,不想惊扰了县长。”

“哦?”马韬问,“未知君侯有哪位故人在此?”

“便是云巨容云公,他的墓在三十里外的云氏田庄之内。”

我不禁看了看公子。不想他不但在马韬面前提起了祖父,在把他列为了故人。

如我所料,马韬露出些许吃惊:“云公?”

公子察觉他神色变化,道:“县长亦识得云公?”

马韬笑了笑,道:“不瞒君侯,今日下官在县府中处置了一事,亦与这位云公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