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檀郎(133)

公子想了想,似乎觉得有理。

“霓生,”他说,“你祖父是个什么样的人?”

我说:“我从前不是与公子说过?”

“可你从未说过你家的渊源。”公子道:“我去探望逸之时,他与我说了云氏之事。”

他说着,目光变得意味深长:“逸之都知道了,你在我身边多年,却从未听你提过。”

这语气带着牢骚,我哂然。

我面不改色,道:“公子又不曾问过,我如何说?”

公子轻哼一声:“我不问你就不说么?那逸之如何得知了云氏的许多事?”

我无辜道:“表公子乃国子学学官,国子学又藏有许多史著记载,想来表公子是从那些书中翻阅而知。”

公子看着我,不置可否。

“云氏之名,我从前听说过。”他说,“我还听闻高祖求贤若渴,曾寻找云晁后人,可惜武陵侯一系已经散落四处,寻不到嫡传之人。你祖父当年若有心,应召出仕,在朝中谋一个官职当是不难。”

这倒是确实。自云晁之后,云氏一直不求闻达,若不是我那族叔一心求官,恐怕长公主和沈冲对我的来历也无从知晓。

我说:“祖父志不在此,他虽懂些学问,却非为官之道。”

公子道:“智者治学,触类旁通。何况云氏以杂家为本,定然博闻强识,不为门道所囿。”

我听得这般恭维,心中不禁陶陶然,忍不住逗他:“博不博闻我不知,不过我那占卜之术就是我祖父所教,在公子看来,可也算得学问?”

公子想了想,道:“鬼神之事我不知,不过如伏羲创八卦,周公创周易,其本皆在于万物之理,亦应当归于学问。”

我哂然。

公子鬼扯的能力也不在我之下,为了维护学问的尊严,连他嗤之以鼻的装神弄鬼都勉为其难地予以了认可,简直教人叹为观止。

“你从未与我说过你父亲。”片刻,公子转而问道,“你父亲也与你祖父一般博学么?”

我说:“我不记得了。”

“怎会不记得?”

“我与公子说过,我四五岁之事,我父母就去了。”

“那你外祖家呢?”

“也一起去了,那是大疫,比当年雒阳那场还凶悍。”我说。

公子微微颔首,许是牵扯到了不高兴的回忆,没再多问下去。

“如此说来,你们两家,就只剩下了你一人?”他问。

我说:“兴许还有别人,但无人来寻过我。”

公子颔首。

“霓生,”过了会,他又道,“你想赎回你祖父的田庄么?”

我讶然,心忽而提起,看向公子。

“公子何来此问?”我说。

公子道:“今日在那田庄时,我听那些乡人说起了买卖之事。”

我看着他:“公子莫非想要替我赎买?”

公子转过头去,望着窗外,语气轻描淡写:“你若想,并无不可。”

我觉得果然龙生九子人分九等。有些人,如我,为了赎回祖产须得费尽心机;而有些人,如公子,则可因为一时兴起,随口便将别人多年拼搏所求拿到手。

早知如此,就该早早将公子哄骗过来,我也不至于费时费力,还操这么多的心……不过现在也不迟,让老张继续去扮云兰手下,将田庄卖给公子,从他手中把钱加价挣回来。

我这么想着,一度有冲动要说“好啊”。

但话到嘴边,我生生地咽了回去。

“公子好意,我心领了。”我摇头道,“不过公子不必如此。”

公子:“为何?”

我说:“我是个奴婢,身上所有皆主人之物。公子若赎了,那田产便是公子的,不是我的。既然赎回也并非我名下,赎来做甚?”

我嘴里这么说着,仔细观察公子的神色,心底升起些希翼。公子要是被我顺水推舟当即表示要给我放奴就好了……

可惜没有。

“我要这田产何用,”公子神色无改,道,“霓生,我说给你,那就是你的。”

心里叹口气,公子究竟是个贵胄,要他设身处地地去体恤一个奴婢,还是太难为他了。

我说:“那可不一样。况且我祖父当年还说过,云氏祖产不可落入别姓之手。”

公子一脸匪夷所思:“它不是没了官么?”

“官府是朝廷的,自是不一样。”

“莫非我不去赎,它便不会落入别姓之手?”

“不会。”我说。

“你怎知不会?”

“公子方才不是听那些乡人说了么?”我说,“这田宅多年来都未曾卖去,便是明证。”

公子睨着我:“又是你算的?”

我微笑,作高深状:“天机不可泄露。”

公子轻哼一声,不置可否。

我说:“公子若不信,不若待后续再看。”说着,我眨眨眼,“赌一篇赋如何?”